“遵命，我的主人。”
烛台上的蜡烛次第亮起。聊胜于无的烛光驱散了它周遭的黑暗，让它们像畏光的鼠妇一样，忙不迭地向更深处的角落潜逃。子爵的眼睛像一块镜面那样被烛光点亮，但你知道光从未真正渗透进这双眼睛。
“……你那身恶俗的衣服是怎么回事。”里维拉有些讶异地皱起眉头。
“嗯？不喜欢吗，老——爷？给阿比盖尔定做衣服的时候顺便多做了一件，明明看起来还不错吧——”
子爵提着女仆裙，毕恭毕敬地向里维拉屈膝行礼。然后她又起身轻快地转了几个圈，让裙摆跟着她一起旋转。她好像是个因为穿上了新衣服而兴奋不已的女孩子，又好像是那种会在阳光普照的初春四月，去漫山遍野怒放的花田中野餐的年轻姑娘——她像那样小心翼翼地提着纯白色的裙摆，赤足在野蔷薇、夕雾花和萱草的海洋中走过；在湖边水仙花盛开的地方，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向她微笑——
里维拉强迫自己扭过头。眼前的幻象悉数散去。
“够了。既然刚才的话你都已经听到了，那你就可以滚了，卡萨诺蒂瓦子爵。”
子爵无辜地眨眨眼，露出了一副颇为受伤的表情，好像不明白自己为何应当被如此粗暴的对待。里维拉嫌恶地闭上眼睛。
“我是说——我和阿隆索还有事情要谈，请你暂且回避一下，卡萨诺蒂瓦子爵。”
这个表达方式似乎让子爵感到满意。
“如您所愿，伯爵大人。”
她优雅地向她鞠了一躬，然后步履轻盈地退了出去。门在她身后关上。
与此同时，角落里一扇不起眼的暗门打开了。阿隆索的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他眉飞色舞地冲里维拉咧嘴一笑：“嘿，小子！我来是为了告诉你，你要的那艘该死的船，我总算是找到啦——”
“——呀，阿比盖尔。”
仅仅在距离子爵两吋不到的地方站着阿比盖尔，几乎和她脸贴着脸。子爵一出门就差点迎头撞上了她，但阿比盖尔纹丝不动——她一向就是那样守候在莫拉莱斯中校门前的，子爵只得绕过她。
但她在经过她身侧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阿比盖尔今天看起来有一些奇怪——大概说是魂不守舍比较恰当，而子爵碰巧知道原因。
“是叫做德罗伊——对吧？”
阿比盖尔转过头盯着她。她那双浅得令人难以置信的眼睛里不仅有惊讶，更多的是冷冰冰的戒备和无法信任。她和她的主人一样对子爵抱有敌意，但理由不尽相同——指引阿比盖尔的更多的是本能，那是一种对危险的嗅觉。卡萨诺蒂瓦子爵习惯用华服、花言巧语和伪善的面具自我包装，但那之下，她是常人无法窥见的罪恶的渊薮——她是盛装的老虎，那便是她的本性，而阿比盖尔嗅到了。
“我看到了哦，令人感动的舞蹈，那是何等的美丽——抱歉，我没有在嘲笑你的意思，我亲爱的阿比盖尔，我说的都是真的哦。”
子爵用那种温和又无比真挚的口吻说道。尽管她并未故作神秘，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让阿比盖尔不解其意。她的语气不像是谎言，相反的，那好像是子爵说过的最坦率的肺腑之言，但阿比盖尔又无法完全地相信她——
“请不要露出这种困扰的表情，阿比盖尔。我不会告诉里维拉或者其他人，因为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呀，只是和宴会上的其他人一样，普通地在享受着这个夜晚而已。美酒、笑声、漂亮的衣服、翩翩起舞……那是你从未留意过的另一种生活，也可以说是——另一种可能性。无关乎善恶美丑，无关乎身份、信仰或立场……今天晚上，不管你是否愿意，你用你的双手真实地触碰到了它，并一度紧紧地抓住了它，仅此而已。”
——好像有一点明白，又有一点不明白。阿比盖尔的表情是这么说的。
“那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恋情，你察觉到了吗？你是更为复杂，更加难以解释的东西……可以说那是惺惺相惜，但不够准确；倒不如说，反而更像是顾影自怜一样的感情吧。那是比自己的影子更像是自己的他人，并且，那不是真正的、只会匍匐在地亦步亦趋的影子。那个少年对你，大概也是同样的感觉吧。”
——仍旧似懂非懂，尽管好像更明白了一些。但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阿比盖尔的表情是这个意思。
“你无法理解，那没有关系。无论如何，那不是什么令人痛苦的东西，起码现在还不是。就算是我，偶尔也会对某个人，怀抱有那样的心情——哦，哦，你感到惊讶了……你在好奇了。但那个名字我不能说，阿比盖尔。破除一道魔咒最好的办法就是识破它的名字。她就是我赖以为生的恶咒，毫无疑问……你在失落？像是被吊起了胃口却一无所获的孩子，嗯，这不公平，但我不认为现在的你有知道这些的必要……”
“……她是谁？那个人。”
第一次，阿比盖尔感到自己的好奇心无法抑制地喷薄而出。
并不是对卡萨诺蒂瓦子爵这个存在本身，她无法理解她的生存方式，并且早就放弃了试图去理解她的念头——她是一个无解的谜、一座无尽的迷宫，甚至就连她本人都从未全部地理解。只是今天，尽管她那些意味不明的话语在阿比盖尔听来依旧令人费解，但好像是一个弥天大谎终于被戳破，有什么东西——漏了出来那样，不太一样了。好像是一道虚弱的天光，奋力地挤出乌云的狭缝，像神迹一样不偏不倚地降落在她面前。她说不清楚，因此急于想探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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