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时他已听见了开门的声音。青风观那古老而沉重的大门，刚刚开了一线。一个黄衣道童手提着灯笼，走出来，还有个人跟在他身后，却不是霍天青，而是个黄袍道人。
这个道人宽袍大袖，两鬓已斑白，带着种很严肃的表情，脚步虽然很轻健，看来却不像练过武功的样子。他四面看了一眼，就笔直的向陆小凤走了过来，行礼道：“施主莫非就是陆小凤公子？”
陆小凤点点头，道：“道长是……”
这道人道：“贫道青枫，也就是这小小道观的住持。”
陆小凤道：“道长莫非是霍天青的朋友？”
青枫道：“霍施主与贫道是棋友，每个月都要到贫道这里来盘桓几天的。”
陆小凤道：“现在他的人呢？”
青枫脸上忽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道：“贫道此来，正是为了要带施主去见他的。”
陆小凤道：“他在哪里？”
青枫缓缓道：“他在贫道的云房中相候，已有多时了。”
小院中出奇幽静，半开的窗子里香烟缥缈，淡淡的随风四散，门也是虚掩的。
陆小凤穿过小院，等青枫推开了门，他就看见了霍天青，霍天青却已永远看不到他了。
霍天青竟已死在青枫道人房里的云床上，云床低几上，有个用碧玉雕成的盘龙杯，杯中还留着些酒，毒酒！
霍天青的脸是死灰色的，眼角口鼻中，还隐隐可看出已被擦干净了的血痕。
陆小凤看着他，心已沉了下去。
青枫道人神色很惨淡，黯然道：“他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来下棋的，正等着他有什么新妙着。”
陆小凤道：“他只想喝酒？”
青枫点点头，道：“那时贫道才看出他的神情有异，仿佛心事重重，而且还不停的在长吁短叹，喃喃自语。”
陆小凤道：“他说了些什么？”
青枫道：“他仿佛是在说人生百年，转瞬即逝，他自诩技高一筹，却不知为他人做了嫁衣。”
陆小凤苦笑，却又忍不住问道：“这酒是你替他准备的？”
青枫道：“酒是此间所有，酒杯却是他自己带来的，他生有洁癖，从来不用别人用过之物。”
陆小凤拿起酒杯嗅了嗅，皱眉道：“毒果然是在酒杯上。”
青枫道：“他几次拿起酒杯，又放下，像是遇见了一着难题，举棋不定，贫道正在奇怪时，他突然仰面大笑了三声，将杯中酒喝了下去。”这满怀忧虑的道人，双手合什，黯然道：“贫道实在没有想到，他年纪轻轻，就已看破了世情，但愿他早归道山。”他声音越说越低，目中竟似有泪将落。
陆小凤沉默着，心情更沉重，过了很久，才长长叹道：“他没有再提起别人？”
青枫道：“没有。”
陆小凤道：“也没有说起上官飞燕这名字？”
青枫道：“没有。”
云床旁边摆着一局残棋，青枫道人喃喃道：“世事无常，如白云苍狗，又有谁能想到，这一局残棋犹在，他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陆小凤忽然道：“他着的是黑子？”
青枫道：“贫道总是让他一着。”
陆小凤拈起粒黑棋，沉思着，慢慢的摆下，道：“我替他下这局棋。”
青枫凄然而笑，道：“这一子摆下，黑棋就输了。”
陆小凤道：“但除此以外，他已无路可走了。”
青枫道：“这局棋他本就输了，他自己也知道的，只不过一直不肯认输而已。”
陆小凤目光凝视着远方，喃喃道：“但现在他毕竟已认输了——棋局就是人生，只要一着走错，就非输不可。”
青枫忽然挥袖拂乱了这局残棋，悠悠道：“人生岂非也正如一局棋，输赢又何必太认真呢？”
陆小凤道：“若不认真，又何必来下这一局棋？”
青枫看了他一眼，双掌合什，慢慢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一阵风吹开窗户，夜色已笼罩大地。
柳歌坐在自己的小酒馆，满饮了一杯酒。他的心情不错，只有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霍休还是忍不住，先自己一步出手，杀死了霍天青。如此一来不出意外，自己就可以把这个所有的锅都甩给霍休。
莫云自门外走进来，说道：“你的心情好像不错。”你知不知道你这次给老头子惹了多大的麻烦？
“知道，最近几天赚的比我往年一年赚的都要多，就是为难总捕大人了。”其实如果不出意外，再过几年他就可以安然告老还乡。
柳歌仰面长叹：“没办法，有的时候机不可失。”
莫云：“你最近就别出来晃悠了，来了不少正道的人，别阴沟里翻船。”
柳歌：“你还不了解我，我连外面的招牌都换了，明天就该换到太原城四平巷。
有什么要买的消息就到那里找我，如果要找我喝酒，自然也欢迎至极。”
“怎么样？关于天禽门的案子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价钱好商量。”柳歌将一张十两的银票缓缓推向莫云。
莫云不动声色的将银票收走，正色：“这个犯人极难对付，杨神捕更是说此人比之闪灵还要嚣张。昨日，陆小凤到了六扇门，似乎要查这个案子，目前山西六扇门绝大部分人都对这个案子无能为力。”
柳歌满意的点点头，又可以大赚一笔这个消息，一两银子卖，怎么着也能卖个二三十个人。再不济，还可以利用这个消息写一篇八卦稿投给江湖小报，五十两的稿费肯定少不了。
就这样两个凶犯，这样公然探讨着这些案件的线索，似乎犯下这起大案的不是他们。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继续在六扇门混水摸鱼？老头子快要告老了，你要早做打算，你不可能一直这么混下去的。”柳歌语重心长道，像极了一个为弟弟担忧的好哥哥。
“有时，一个人身上的光芒越耀眼，人们就越会忽略他身后的黑暗，老头子大概就是抱着这种想法吧。”
莫云神色一冷，转瞬间笑道：“你知道多少？”
“老头子应该察觉了你的异常，我发现他似乎有意在给你铺路，你我都被他收养，但我如今身处黑市，他却并没有过多责怪。嗯，他却有意给你铺路，这很不正常。”
“还有桑葚酒吗？”
柳歌默默取来一壶桑葚酒。
此时青风观已化作一片火海，没有人能逃出来，连一个人都没有。
烈火无情，放这把火的人更无情，这人是谁？
青风观在前山，霍休的小楼就在山后，前山虽已化做了一片火海，山后却还是和平而宁静的。
柳歌的酒店，莫云与柳歌一壶浊酒，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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