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阪有漆，隰有栗。”窈窕女子浅吟低唱着，玉簪别着青丝，手中把玩一枝花苞。
声乐固然好听，只是我听不懂。秦国话学了半月，那繁杂的弹舌差点让我下颚抽了筋，可听着还是一知半解。
她转过头来，一双桃花眼望向我，眼里烟波浩渺。我瞬时便迷离了，愣愣地羞红了脸。她捏了把我的脸，笑道：“你脸红什么？”
她一笑，身便有些颤，她身后系着的铃铛随之叮当作响。
她觉着我是小孩，常拿慈爱的眼神瞧我。我曾望过镜中自己的模样，估摸有十来岁了，但觉得我心智不大像个小孩，好像要老成许多。可她照旧，拿我当阿妹看待。但是，她被人称作玉姬，只有我唤她的名。
难道，我对她来说还不够特别么?
“阿晚。”我伸手抚了她的芊芊细手，想要去牵。她却垂了眸，抽回了手。我常希望，她望我的视线能多一份依恋，就如我望她这般，缠绵。
兴许她早察觉我的目光炯炯，并非是妹妹望姐姐那番纯真。我觉得我有欲望，想要将她狠狠拥入骨子里的私欲。
我再贪婪地瞧了她几许，心想她生得这副佳人模样真当是国色天香。试问，谁…不喜欢呢?
那边的下人叫她几声，应当是秦王又传唤她了。我霎时感到气愤和失落，我自然晓得秦王传唤她并非单单是为了占卜，更是为了……一想到如此，我攥紧了手，握成一个拳，颤着。
…谁不喜欢她呢?秦王必然也喜欢她，必然也想让她成为身边情人……我晓得，我晓得！只是我怎地悲愤亦无法改变事实。
倘若我能提起刀，倘若我能拥有一副强大的身躯，倘若我能割下秦王丑恶的头颅，倘若……倘若阿晚喜欢我。
兴许我能带她远走高飞，去一处草长莺歌的地方，逃离这是非人间。只是，一切皆空，不过白日做梦。
阿晚从墓中带我出来，能让我在秦宫里苟活，已然是千辛万苦，忍辱负重。本来，她可以拒绝会见秦王，只是我拖累了她。她要是不携我出墓便好，一切归于沉寂。
可我且矛盾着，又庆幸能遇见她，遇见我生命中的最美好。如血污中绽开的花枝，夺目的美好。
她眼中溢出愁绪，应当晓得我所气愤之事。但她亦无风雨亦无晴，甚至不愿多望我一眼。我望着她着褪红色衣裳的背影，模糊着，远去了。我撩了眼皮，欲言又止，半响，朝着她离去的方位彳亍着。
日暮，食过晚餐。我去了阿晚的闺房，躺在她的榻上，手抚着被褥，嗅着她略幽香的味道。今晚她可能不归来了，我打算在此处多待一会儿。
阿晚每夜都给我布置作业，多是些秦国文字的字帖练习。今夜我不打算做，她又不会骂我。
躺起，望着天花板一道污渍。默然念起，阿晚还布置了一项作业，只是我从未完成过：回忆身世。
我晓得自己姓风名煜，却不晓得是何许人取了这名，亦不晓得何许人生下了我、丢下了我、杀了我。
秦宫里的人，管我叫华胥之女。可是华胥何许人，我一概不知。但听取“华胥”二字之时，莫名有股怀念之感。我抚向腰间那枚暖玉，更是有种被母亲拥入怀中的温暖。我有些怕了，兴许华胥便是我生母。
倒问我为何忘了身世，却是因着这暖玉。虽然我不记得往昔之事，但仍记得这玉佩的作用：医治百病，且使人起死回生。只是复生的代价，便是忘记去生前所爱之人。
这更使我怕了。我晓得我与他人不同，只是不知晓何处相异。比如，我对人间百样，竟有些看惯了似的淡漠。兴许我活了许久，只是模样小巧罢。可我否认，告诉自个儿想多了。
“阪有漆，隰有栗。”我恍惚间记起她所哼歌谣，竟也低吟起了。虽不大懂其中深意，但自认为唱得还算悦耳，“既见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乐，逝者其耋。”
我一面唱，一面瞅着上头发呆。倏忽，一坨赤色绒毛扫过我的鼻，惹得连声喷嚏。我紧闭着眼坐了起来，冲那罪魁祸首吼道：“赤染！！”
睁眼，却瞧见了人影，旁边才是那吐舌头的狗子。它是阿晚携我时一同拎出墓的，说是待在墓中陪我许久，可我不认得它。
至于那人影，我只是恍了一眼，便晓得何许人也。
阿晚轻笑着，桃花眼眯了，嘴角勾出弧度，一番美颜盛世。
“你来我房里做甚么？”她还笑着，略带娇嗔地质问我。一旁的狗子吐了舌，歪着脑壳一副呆傻模样，也似听着。
“你怎么回来了？”我再羞红了脸，反倒问她。她却神色黯淡了，笑也不笑，低且淡了声道：“原来你不愿我回来。”
“啊，不！我巴不得你回来！”我一急，就将心中所想一字不差地吐出来，瞬时意识到后又忙做解释，“也不是！我就是担心…担心你是出了事。”
比如…被秦王做了甚么，匆匆逃回来了。素日里她一向回得准时，今日早退，着实反常。一想到如此，我便害怕。虽说她每次归来都与我说只是工作，并且次次皆拒了秦王，可我怕那禽兽沉不住气，强行……
“不，只是身体不适，暂时不得占卜了。”她见我吐露了心思，竟又露了笑颜。这下我更窘迫了，脸颊可比她的衣裳还羞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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