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钟响了五下。
那是一口楸木做的老钟，造型古朴而沉稳，透露着某种在这个时代早已失落的风雅。事实上，它是子爵从一户破落的贵族手中“抢救”回来的，尽管里维拉更愿意称之为“捡破烂的”。
“一股晦气的霉味。”她说。
“你什么时候开始迷信了？”子爵睁大眼睛。这种装模作样的反讽毫无疑问引起了里维拉的不适。她对这种事是如此的擅长，以至于她的一言一行都会成为里维拉恼火的根源。她是她的眼中钉、骨中刺，她总有一天会摆脱她，她总是想象着割断她的喉管，或者用枪打穿她的心脏，这滋味一定妙不可言。但——即使她怒不可遏地杀了她，她临死前的表情一定是那种好像她什么都知道一样的笑容，仿佛她是什么全知的神明。一想到这个，里维拉又是一阵反胃。
不过，暂且别再想她了吧——这个令人生厌的形象已经过多地占据了她的脑海。她感到厌烦了。
现在，她需要处理一些更要紧的事情。
她仔细地听着。很好，因为楼上的羽管键琴声还在继续。子爵从早上就开始练琴，据她所说，这是“上流社会必要的修养”之一，对她思考问题也有所助益，里维拉对此不胜其烦。但今天的琴声在她听起来似乎没那么扰人了。无论如何，这种无趣的爱好至少可以分散她的注意。
这时传来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她的联络人已经到了，是那个曾经在玛丽维恩号上现身的姑娘。她推门进来，又谨慎地在身后关上门。一个拥有那样浅紫色头发和浅色眼眸的姑娘是不多见的，因此她早已习惯在黑暗中潜藏自己，甚至早在里维拉发掘她之前。
书房里没有多余的位置，她就站着报告。她向来如此恭顺。
她们一问一答。
“这次是什么，阿比盖尔？”
那么，她的名字叫阿比盖尔。
“是那个人。”
“哦，这么说他追到这里来了。”里维拉抓着红茶杯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气，但脸上的神情充满了鄙夷。
“或许也因为别的原因。”
“比如神圣节，对吗？”里维拉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这帮无赖。难道我在这里，他竟然还想活着回去？！”
“但他已经派出了探子，一个刺客和间谍，据说是个叫德罗伊的男人。”
“去亲自确认一下。”
里维拉的意思是说：去会会他。
阿比盖尔点点头，她会照做的——她向来如此。里维拉的命令她从不会拒绝，即使几乎每一个都会令她身涉险境。但是有谁在乎呢，她本人和里维拉都毫不在乎。她是她豢养的密探，必须对她尽忠。
里维拉的目光越过她。她在看时间，现在已经五点过了一刻钟，阁楼上的琴声依然没有停下。这不大寻常，因为子爵练琴的时间从不超过三个钟头，但至少现在她还在继续。
“那帮强盗呢？”
“伯纳德被释放后仍然获得了一些支持，但——”
里维拉突然抬起一只手，示意她停下。如果不是她的听力出了问题，或是她产生了一些奇妙的幻听——而这些情况从未发生过，那么房间里确实有些异样的声音。潜入者？窃听者？里维拉仔细地侧耳听着，但房间里一片寂静。
“一只耗子。”
她不需要解释太多，阿比盖尔充分明白她的谨慎。她示意她继续。
“但我探听到了伯纳德的一些秘密，我见到了那个船长。伯纳德宣称他已死，实则将他秘密囚禁，取代了他的位置。他的船员有不少仍感怀老船长的德行，如果这件事泄露必定会引发哗变。”
“这么说，一个前来索命的亡魂、一个足以摧毁他的秘密——这个一无是处的胆小鬼和背叛者，他是时候该退场了。”
里维拉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恶毒的微笑，接着又骤然停下。她的神情变得出奇的冷酷，几乎像将要走上绞刑台的刽子手。
“我会找个时间听你说说具体的细节，但在此之前——”
她大步走到那扇与衣帽间相连的门前，猛地拉开门。她像一阵愤怒的风暴，她一伸手，衣架在她身边一排排倒下，成片的衣服像被抽去骨架的尸体，卧倒在地。她从它们身上踏过。
“啊哈，看我发现了什么。一只肥大的耗子、不知好歹的沟鼠，自以为天衣无缝，妄图骗过我的耳朵，没事却喜欢搔一搔脚后跟——怎么，没有人和你说过吗，偷听可不是绅士的礼节。”
浩劫过后的衣帽间可算是一览无余，只剩下几个着装的人偶，因为足跟被钉在了地上——就像在沿街橱窗里的那样——还勉强站着。有个人影在其中一个人偶的身后，和它保持着相同的姿势——都是那样优雅地举起一只手，手里本应该有一把羽毛扇；另一只手插在腰上，双**叉。尽管这样十分动人，但也同样累人，她做不到一直纹丝不动，因此一眼就能看出来。事实上，里维拉应该告诉她，她的小臂正抖得不停。
接着，子爵的头探了出来。她举起双手，作出了及其无辜的表态。
“如你所见，我只是碰巧在试衣服。难道你忘了吗，一会儿可是有大场面的。”
可是接着，她又开始“诚恳”地抱怨了起来：“你把这里搞得像屠杀现场——还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刻薄了？跟布莱克内尔夫人学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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