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嘱龙逆光阴长河而至，双手背在身后。
秦池勃然大怒，“士嘱龙，你编笼子，就他妈是用来套自己弟子的？让离你也不放过，你是哪门子的师父！”
“清明现在重伤将死，难道不是你的罪过？”士嘱龙道，“你若没有弑师的心思，这一剑会落到清明的身上吗？”
“又要给我加罪名了！弑师算个球，”秦池咬牙切齿，这罪名，秦池早就准备担下，此时便不因士嘱龙的话语感到理屈，“老子他妈杀的就是你！”
“一口一个‘他妈’，果然是烟柳地出身的粗鄙之人，终归难登大雅之堂。”士嘱龙未因秦池目中恨意感到半分不自在，平静道。
“粗鄙？呵呵，真不愧是名宿大儒，说话就是，他，妈，的文雅。”秦池故意将那两字拆分开来，咬字极重，“你直接骂我是贱骨头，不就行了吗？士嘱龙，我知道，你从来看不惯我。可就是这贱骨头，进了你的道观，乱了你的清净，污了你的爱徒，你又有何计可施？”
“你根本就无计可施，士嘱龙。”秦池微笑起来了，“你这道观，不是叫洗骨观吗，不是要洗出仙骨吗？可我骨格太贱，骨头太硬，骨气太重，你洗不动！”
士嘱龙的目光似刀剑飞出，秦池的目光则似枪戟抵死在刀剑前。
“池儿，”唯一能缓和两人间气氛的让离开口，声音透着虚弱，“帮个忙，让我翻个身。”
秦池蹲下身来，动作尽量轻缓，使让离未曾伤到的那一侧肩膀靠在自己胸前。
“师尊，”让离面向着士嘱龙，恭敬道，“恕弟子有伤，不能施礼。弟子总算不负使命，引得松间入局。”
“做得好。”士嘱龙道，“清明，对为师可有怨恨？”
“并无。”让离真诚对答，“师尊胸怀天下，所行俱为苍生，弟子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若换一个人如此称誉士嘱龙，秦池只怕要据理力争一番，但说话的是让离，秦池便闭了嘴。可是秦池的腹诽绝对不少半分.
俱为苍生？呵呵。梨子建了砾房，开化民智，我少说也开了阑河，灌溉黍地，俱为苍生的士嘱龙呢，你的德政呢？怕是只会打着胸怀天下的旗号，干党同伐异的勾当！
“知我者，清明也。”士嘱龙慨叹道，“不染曰清，洞彻曰明，这是你道号的由来。至于你的俗家名字，让离让离，让你离世离情。可惜最终，你依然未能剥离出来，去追索天道。”
“有负师尊期许，弟子惭愧。”让离说是惭愧，却未忍住那一笑，“实在是弟子在这个世界，扎根太深了，要让那根剥离，弟子无力也无心。”
“早知道，便斩了你这情根。” 士嘱龙横了扶着让离的“根”一眼，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
士嘱龙径直转身，离开洗骨观，袖袍一晃之间，士嘱龙的身影已然不见。
秦池顾不上士嘱龙，他的注意力全部在让离身上。让离肩头与腰间两处皆为本源伤，尤以腰间啾啾刺入的地方更为严重。乐正扶劝说秦池之时，预估这一剑最多只“能破右相周身防护而已”，倒也无误。
然而最终挨了这一剑的，不是渡劫境的士嘱龙，是大乘境的让离。让离的生命本源，正自啾啾造成的伤口处四散而去。致命的这一剑，就是由秦池刺进去的。秦池回忆起自己方才将啾啾向前顶进的动作，只觉毛骨悚然，万死莫赎。
“池儿，”让离看见了秦池的面色，安慰地一笑，“像以前那样，躺下来，给我抱抱呗。”
“好。”
片刻后，秦池上半身靠着让离胸膛，躺在让离怀中。让离的两条手臂从后面环绕着秦池的颈项，抱着他。
“这样的话，你的肩膀和腰那里不会痛吗？”
“没事。”
那两处，已经根本没有感觉了。
“没想到，我还有机会回归本来面目，像这样抱着你。”让离背靠着低矮砖墙，在秦池耳边轻声道，“我真是幸运啊。”
秦池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他不是不想哭，而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剑是自己亲手刺进去的，惨剧是自己酿成的，现在跪下来痛哭流涕，恶不恶心呐？
让离将秦池的手腕轻轻托起，吻了吻秦池的食指关节。
“突然亲我的手，是三姨教的那个意思吗？”秦池强颜欢笑。
“是啊，”让离道，“非常的，谢谢你，陪了我这么多年。”
“梨子，我只和”
秦池说不下去了。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呢？只和你一个人上过床？白衣道士是梨子的身外化身，确实只算一人，可那又怎么样，伴侣间最基础的忠贞，到自己这里却成了值得邀功的东西了吗？
秦池开口，让离便听，秦池不想继续说，让离也不追问。让离只是抱着怀里的这个人，好像他确实觉得，抱着秦池的自己，就是一个真正幸运的人了。
“梨子，你要死了。”秦池在让离怀中安静许久，终于道。
“是啊。”
“去的时候，帮我跟三姨问个好吧。”
没有应答。
乐正扶刚刚经过城门，进了申城。
乐正扶突然站定，手拨琴弦。曲调未成，已有悲痛之意。
秦池在让离怀中躺了半晌。
秦池慢慢地，慢慢地将让离环着自己的手臂轻轻移开，再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来。秦池好像害怕自己的动作会打扰到让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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