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狂风呼啸而过，暴雨顷刷，仿佛要将这世间生灵一次性洗个干净。数不清的雨珠将天和地连成灰茫茫的一片，砸的房顶几乎瞬间要坍塌下来，屋内黑幽幽的一片，连一丝亮光也瞧不见，却莫名的能看清一双包罗世间万象藏着整个浩瀚夜空的双眼。
这双眼清亮透彻带着轻微的琥珀色，一眨不眨的看着连玉，这让连玉觉得犹如有万千个蚂蚁在挠着他的脑仁，嗡嗡作响生生不息，伴着沉闷唰唰声不断的铺天盖地般席卷着他的心脏。
“不行！那地方有神武守护，你根本进不去的。”连玉蹙眉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世间有人，鬼，仙三界。而修行在人和仙之间的是修道界，仙界有四大神尊，灵水，灵元，灵冥和如来神尊四尊，依次镇守着四方，百年前灵元神尊贪恋世间凡尘，被贬入因果轮回的千机盘，至今未归。
而灵元神尊的断尘山亦是被神武守护着，里面镇压着窥梦镜，可看前世今生未来，云月此番就是想去那断尘仙山。
“总要试过了才知道....”云月苦涩的一笑，平静的盯着对面坐着的连玉。见他眼底仍是一副坚决的神色，便祈求般的语气道：“连玉，只有拿到那窥梦镜，才能知晓他到底是如何救活我的....”，如此一来，云月也就可以依照着风亦棠的法子，再将他救活了。
连玉手中像握了一条冰冷滑腻的毒蛇，毒蛇攀爬在他的皮肤上，甚至还发出嘶嘶的声响，意图一口咬住他的喉咙将他一击毙命，连玉的心瞬间陷入一片阴寒，在这初夏时分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四大仙山没有主人的允许根本不可能进入！阿月....你何苦呢？”
为风亦棠做到这个份上，值得吗？
连玉眼底全是悲痛苍凉，“我们师从灵水神尊，你若真想救风亦棠，师尊定然是有办法的，我们何不去找师尊？”
“不！不了...我，我不想再给师尊添麻烦了，前世害的那么多师兄弟惨死...而且还是因为阿棠，我没脸见师尊。”云月眼里闪过丝丝痛楚，血染大殿的那些画面又浮现在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连玉疲累的闭上双眼，一只手抓的云月胳膊上五个指印清晰红肿，可想而知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这种无法发泄的怒气。
罢了，云月既然要执迷不悟甘入魔障，不亲自走一遭死心一场谁又能拦的住？
他向来知道云月张弛有度，虽表面柔弱内心深处却是坚韧果决，要做什么事更是非要完成不可，比如当年为做桃花羹学了将近两个月，又比如一向御剑不行硬是缠着他让他教了许久，否则当年也不会下山入世为救赎风亦棠，从此种下这纠缠不断的因果孽果。
连玉双手握了又握终是无力垂下，口中的幼鬼安静的攀附在喉咙深处，不说话时无知无觉，一开口便嗡嗡震动，震的他口中发麻几乎想伸手将那东西撕扯出来，可偏偏的他既摸不到也看不到，风亦棠只给了养鬼之术，却从没给过他破解之法，于是便只能生生受着这种被痛恨之人施以援手的酸楚。
风从窗外横冲直撞蛮野撩入屋内，吹的地上纸张飞了一地，一片黑暗之中，云月黑褐色的瞳仁泛着亮光犹如闪闪星河，连玉精疲力尽的掀起自己宽大的袖袍，丢下猎猎作响的狂风怒气拂袖而去。
云月怔怔站在黑暗之中，半晌之后又到处去捡被风吹了一屋子的纸张，泪水遍布整张脸颊仿佛窗外不死不休的缠绵雨丝，从心间涌到喉咙深处最后止于口中，发出细小呜咽的低喊，在空矿微弱的暗夜下隐隐约约听不真切，但全部都是一个人的名字。
阿棠，阿棠，阿棠。
清冷的月光洒满了这漆黑一片的大地，夏日的暴雨便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无论上一秒是狂风还是暴雨，前一刻的死寂沉沉最后都会被乌云退散后的星光杳杳所代替，连绵不息。
这星光便是引路的灯，天空澄亮似乎伸手可摘，摘下来便藏在心底，暖一方净土，照亮荒脊的荆棘丛生之地。
晨曦渐明，天边只泛起鱼肚白，连云庄还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灭灵冷冷清清挂在腰间，云月一出门便被连玉拦在了山门外，不长的台阶上一高一低站着两人。
连玉微微抬起头看向那白的仿若天边流云，又似夜空一轮孤月的身形，“阿月，你从小就依赖我，这次就让我陪着你去吧。”
云月愣愣的看着他，脸色浮起一抹惊讶，“连玉.....”这让他陡然想起那个晚上，连玉阴沉可怕的气息环绕在他后颈，撕咬着他最后一丝理智。
他一直觉得连玉待他不同寻常，可也没仔细想过，而连玉终究是个乾元，一视同仁什么的，永远不会存在于坤泽和乾元这两种性别之间。
“对不起，又让你为我操心了。”
天光乍现，远处泛起岑白的光亮，纵然万劫不复，他也愿与君同往，就算作一个陪衬，连玉也心甘情愿。
微风轻拂过云月雪白的衣袍，也不知是不是染了山中雾气的原因，竟多了些冷寒孤傲之气，云月脸色有些苍白，而这点苍白很快便被那一头银白交错的长发给掩盖起来。
连玉一双眼微红泛酸，上前一步轻轻搂住云月，张嘴道：“前路莫测，生死不知，你若有什么不测，我便会再一次失去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你心疼风亦棠，我却心疼你，此刻我可能无法理解你对他的感情，但....”连玉忽然意识到什么，忙收回了嘴。
他若说出口，只怕云月心里会更加愧疚不安，所以那一点心思就让它烂在心底生根发芽吧。
云月任由他抱着自己，身体微微僵硬，目光炯炯，若是推开连玉，只怕他会伤心难过，片刻后，云月从唇边勾出一抹细小的微笑，他张了张嘴，万千言语和心底涌出的愧疚皆化作一个沉沉拥抱。
“连玉...谢谢你。”
他为自己做得够多了。
御剑飞行一千里，化作徐风浮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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