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元年二月初二注定是一个载入史册的日子。
只因代表关中贵族的宇文护与代表北方政权的高俨会面了。
宇文护年近六十，而高俨才虚岁十五，从巨大的年龄差起始，两人的执政理念也跟着南辕北辙。
宇文护只想做周公，而高俨迟早是要登基的。
因为那些北方士族需要一名亲近他们的皇帝。
而且最好还得是汉人，并且保证他们的家产神圣不容胡人侵犯。
若不是为了这些那些的瓶瓶罐罐，当年他们早就跟随另一位琅琊王东渡了。
虽然那位琅琊王在南方建立的政权，只将晋朝的国祚延续了一百年，但后来几百年间发生的事证明，南方一直是汉人士族的天下。
说不上是玄学还是什么，北方士族也同样欲效仿当年东渡的士族，把同样的历史在北方重演一遍。
他们并不在乎能否在高俨有生之年谋朝篡位，他们比高俨更加迫切希望齐国稳固，并且击败关中贵族，然后等个百十年，他们再跳出来夺取高家的江山。
不计较眼前的得失，放长线，一向都是汉人大族延续家族的传统技能，一如当年的崔浩。
故而高俨与宇文护的这场会面，从一开始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高俨今天扮演的，是南阳王高绰，坐在宇文护对面的高绰才是今天的琅琊王。
“大行台不愧为高家子孙，气度远胜常人啊。”
宇文护开口便是虚头巴脑的客套，他脸上的八字纹很深，加之双鬓斑白，看着就像是一位乡间老农。
而宇文护身后同样也站着两人，即宇文会与杨素。
“大冢宰之威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幸甚。”
高绰同样皮笑肉不笑，客套的话不带一丝情感，就跟走过场似的。
宇文护微微一笑，他拎起桌上的水壶往杯中倒了两盅茶水，并将其中一盅推到高绰身前，笑眯眯的说道：
“远来是客，诸多礼仪不妨交由底下的官员去办，今日你我难得相见，当畅谈一番才是。”
高绰眉头一皱：
“此处若是细算，应是归属洛州地界，大冢宰该是客才对。”
高绰说着，忽然伸手夺过宇文护面前的茶杯放在自己跟前，然后笑道：
“见谅，孤瞧着大冢宰的茶碗要顺眼些。”
宇文护哈哈一笑：
“老夫尝闻琅琊王胆气过人，在北地时，多次只身赴会叛军，不料今日一见却也类同鼠辈，怎的，琅琊王还担心老夫往茶水里下毒不成？”
宇文护说完，便端着本该给高绰的那一盅茶水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又轻轻放下，脸上的笑容尽显嘲讽。
高绰脸色微微一变，眼角也不由自主的瞟了一眼高俨。
虽然他又及时收敛，但宇文护还是准确的抓住了这一丝细节，故而这狡猾的老头抬头看向高俨，笑道：
“听说南阳王时常潜入草原游猎，令突厥可汗好不烦恼，没想到老夫今日有幸，竟能一次得见两位北地俊彦啊！”
高俨冲宇文护微微一颔首，不喜不悲的答道：
“晋国公谬赞。”
说完，高俨便继续拱手垂立，以行动表示自己身份不够，不能与你宇文护说话。
没想到宇文护仍旧不依不饶的问道：
“老夫与突厥木杆可汗也是旧识，私下时常有书信来往，他多次在信中提及想南下一事，还想请我朝出兵协助，不知南阳王如何看待此事？”
高俨听罢脸色微微一变，这老头实在太奸诈！
齐国虽与突厥打过几次架，但还并未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现在的突厥应该是更专心于和西域诸国的战争。
尤其是日趋贪婪的萨珊王朝，他们正在设法四处扩张，严重的威胁到了突厥人利益，双方已经不再信任，正围绕着高加索地区打得不可开交呢。
所以宇文护说木杆可汗给他写信简直是一句屁话，高加索离长安有多远？
在这个时代隔着两万多里当笔友？？
想到此处，高俨冷笑连连：
“还能怎么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站在高俨对面的杨素听到这句话后，似乎有些惊讶，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个不停。
宇文护则抚掌大笑：
“真不愧是琅琊王啊！”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包括他儿子宇文会，这家伙指着高俨惊讶的问道：
“阿父是说此人才是琅琊王高俨？？”
高绰也冷声道：
“孤就坐在晋国公跟前，阁下何以错认？！”
高俨同样十分意外，他不明白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怎么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给宇文护识破。
而旁边的潘六奚龙恩更是紧张的已经悄悄把手按在了刀柄上。
宇文护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面色难看的兄弟二人道：
“如今的突厥可不在是阿史那俟斤说了算，南阳王若是时常在草原游猎，岂会不知阿史那勃尔？”
高绰脸上旋即露出失策的神情，不是他想得不周到，而是宇文护实在阴险！
现在的突厥可汗虽然仍旧是木杆可汗阿史那俟斤，但他从去岁开始就已身患重病，并将突厥大权托付给了其弟阿史那勃尔！
如果突厥真的要联络周人进犯齐国，那么也该是和阿史那勃尔商议才对。
不过宇文护大概是非常想显摆一下，他笑呵呵的盯着高俨继续说道：
“虽然老夫此前未曾亲眼见过琅琊王，但我朝随国公普六茹坚对琅琊王可谓是记忆犹新，老夫记得他曾对老夫说过这样一句话…”
老头子身旁的宇文会听罢，也好奇地问道：
“敢问阿父，随国公说了何话？”
宇文护大笑道：
“他说琅琊王少生华发，乃是短寿之兆！”
高绰当即发怒道：
“孤头上何时有白发？简直胡言乱语！”
宇文护却并不理会高绰，只是目光炯炯的盯着高俨，等待他的回应。
噗哧一声，本来还在装蒜的高俨笑出了声。
众人只见他大摇大摆的走到宇文护跟前，一屁股坐在桌子上道，冲其比了个大拇指：
“厉害啊，你这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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