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泊岸，随着浅滩的小浪起伏。李尚平叫醒了瞌睡的渔夫，顺带将一贯铜钱在渔翁的小眼睛前晃荡几下。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本想拒绝的渔翁，败在钱财之下。于是，众人且从旱路步上水路。起初，李尚平见十来个人上同一艘柳叶船，是不大放心的，她怕人重船沉。而后，李尚平懂了，这船迟早要翻的。
日头暴烈，刚过正午十刻。姑娘们落座蓬内，而弟兄们只能在露天的日头下暴晒。一离开男儿们的视线，鱼得水便放肆起来，衣袖裤腿都撩起，散热散热。李尚平也安耐不住，在常乐允许的目光下扯了扯衣领，撸起长袖。常乐与崔琰都是极能忍耐的家伙，仍一副矜持的模样。
“真他娘的热。”鱼得水若不是因船蓬里的位置不宽敞，她早就要将四肢摆成一个“大”字。她一面用手扇着风，一面慵懒地说：“过几天可是端午了？如今下墓，五毒会不会活跃得多啊？我比较惜命，胆小怕事，不敢冲锋陷阵。到时候就靠常乐姑奶奶了。”
鱼得水那张小人势利的嘴，骂人时自己是别人的姑奶奶，然而求人的时候，别个就又成她姑奶奶了。李尚平白她一眼，取出水囊解解口渴。
几口凉水下肚，畅快。李尚平朝身旁的人儿瞧瞧：上颔渗出一层细汗，使得几根刘海贴着额头；远看是一副冷静的模样，但脖颈间细微可见的汗珠出卖了她；嘴唇微干，略有裂痕，似乎也有那么点儿口渴之意。
李尚平对于此事不大善于言语，只是将水囊往常乐跟前一搁。常乐也是不善言语的人，连声“感谢”也不愿舍与，接过水囊便饮。只是接过水囊之时，指腹触过指尖的感觉，似乎会被某人回味几番。
鱼得水坐在她俩对面，整个过程是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姓鱼的小脑瓜一转，似乎懂了点甚么，戳了戳坐在同侧的崔琰，朝李尚平那边努了努嘴，示意。
崔琰无话，只是单眨了下左眼。鱼得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做了个“噢”的口型，颇有深意。
外头的薛磊隔着一面发黄的旧纱，朝里讲道：“少主，湖中央到了。”
四位姑娘紧跟着整顿了一番，遂即不得不出蓬暴晒。常乐拍了把崔琰的肩：“看你的了。”
“着实有灵气涌动，不过很浊。”崔琰面露难色，唇抿得很紧，“怕不是不好对付，我也不一定唤得出来。你当真要这么做？”
常乐似乎不耐烦了，将剑似的浓眉紧蹙，手上捏着念珠的珠石：“当真。莫要多话。”
李尚平虽不动声色，实则多日来，她对崔琰与常乐的关系略有观察。二人似乎相识已久，却有隔阂，是连岁月流水也填不平的那种；不似故人来，也不似仇人遇，只使人觉着她俩是有共同的目标而联系在一起。至于那一个打更人，一个黑无常的谜题，李尚平做出的判断是某个地下派别的成员代称。不过真相，似乎比这要玄妙莫测得多，而且一点也不出乎意料。
崔琰立于船首，轻叹一声，拇指推了她那古怪的铜剑出鞘。剑柄末端的一轮红，好似铜锣正中央的一圆赤色。忽尔间，强风掠来，将衣袍吹得鼓荡，寒意入了骨，将原先身上的热汗给吹干了。众人似是在风中被细砂迷了眼，谁也未瞧清崔琰做了甚么动作。
睁眼时，只听铜锣一声响，鼓喧天。一声震耳，两声震魂。而第三声锣响，却好比极强的一股压力，压得众人动弹不得，常乐也不例外。第三声伴随的，除了重如泰山的压力，还有惊涛骇浪。大浪淘沙之中，缓缓矗立起一道擎天的黑柱。居高位而临下，审视着一行人。
如此一比较，龙潭之中的一叶孤舟竟是如此渺小，真如一枚柳叶，沉沉浮浮。那道黑柱顿了几许，似是打量着船头的崔琰。待浪花不那么澎湃，李尚平抬起沾满水露的睫毛，才看清了来者何物。
似蛇非蛇，头颅含突刺，颇像未化成形的龙角；似龙非龙，少了几只装模作样的龙爪；十来丈高，一身黑鳞甲，闪着寒光，凛凛威风；而一双赤色的兽眼，狭长而深邃，与岸上被捆的猢狲略有几分神似。自打这鬼怪出来，天间便蒙上了一层灰雾，暴雨将至。
“蛇虺。”常乐抹净脸上的水渍，顾不及湿透的全身，遂而银刃出鞘。二尺来的短剑，却抡出了青龙偃月刀一般凌冽而强劲的剑风。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常乐已蹬着船身跃空，踏水而行，提剑与蛇虺搏斗。
蛇虺，是巨蟒吞了睚眦肉，化形成半蛇半龙。李尚平见那道熟悉的黑影闪过，心中生出一丝焦虑。她倏然有些怕，怕武功高强、身手不凡、天下第一的常乐死了。她晓得自己去也是添乱，可是心中还在琢磨之时，身体先行一步，随着常乐的身影奔去。
好在船首的崔琰腿一撩，横来一脚把李尚平踢了进鱼得水的怀里，喊道：“你待着，我去！”语罢，也纵身陷入对战之中。
鱼得水是贪生怕死的人，万不得已是不会带头冲锋的。她也替别人贪生怕死，硬生生靠着蛮力拽住头脑发热的李尚平，还一面声嘶力竭地劝告：“你是黑门子的瓜兮兮，蠢！要不要得命咯！你死咯，常不乐那个锤子要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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