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左名都，竹西佳处。
繁华江都，最是扬州胜。
几日行程，愣是将一行人整得惨累。再者恰逢江都烟雨，惹得一身湿。不过总算成功抵达，未耽搁过多时辰。
刚下商船，一行人匆匆朝唐府赶。数把油纸伞，绘着青竹寒梅；松墨春衫、素绸青衣，佳人成对；春雨如酥，打得梨花半落犹开；尽数楼台烟雨蒙蒙，总把裙衫湿。
细雨浸了寒意，风煜抵不住打了个喷嚏。李尚平倒掩着唇笑道：“打这么猛个喷嚏，不知哪里的人儿想念你呢？”
“大抵是我离玉姬墓太远，粽子耐不住寂寞，想我了罢。”风煜擤擤鼻子，打趣儿道。李尚平笑得更欢，笑中还藏一丝讶异：“我比你晚醒俩日，不料期间你讲话大有进步。利索得很，还懂得逗趣儿了。”
“多谢姐姐夸奖。”风煜抿嘴笑，模样可爱，却透着几丝忧愁。李尚平忽而想来常乐曾猜想过，风煜先前并非孩童。当时她不信，可如今与风煜一交谈，倒觉得跟前的人并非总角，而是默忆往事的孤客。
常乐则是一手撑伞，一手摸了把风煜的脑袋，不紧不慢道：“粽子早投胎去了，压根没想你。”
风煜不晓得常乐究竟是嘲讽还是安慰，只故作长叹一声：“唉——怪无情的粽子，亏我陪了她百年。如今倒连她生平、往事都忘记，不知何许人也。陪她百年荒废我多少岁月，何苦来哉。”
“嚯，小嘴儿挺会讲。”李尚平撑着油纸伞，款步而行，脸上挂着笑。她大抵觉得有些不对劲，倏忽停了步子，面上带着诧异：“你说你忘了玉姬？”
“是呢。”风煜撅着嘴，“用过那古玉起死回生便会如此，忘记生前所爱之人。倒不晓得玉姬有何可爱之处，有也忘了——忘了也好，免得空余我一人伤悲。”
“那可不成！”李尚平将眉头拧成疙瘩，急得蹬了一脚，踩得水渍飞溅，“唐大小姐若是忘了生平，那可不成！这大抵与死了无异，活成他人！唐老爷若是怪罪，李家可不尴尬！”
常乐瞧见李尚平被水渍溅着裙角，浓眉皱了三分，一面摸出绣花手帕，一面温声道：“唐大小姐并非命丧黄泉，哪来的起死回生？我问过，若只是治病罢，并无所谓顾忌。”
“这就好……”李尚平垂头舒一口气，心底平静几分。忽而，一只素手伸来跟前，捧着一件四方手帕，绣着梨花初放。李尚平正疑惑得很，瞧见常乐眼神示意，才晓得裙摆沾得污渍。她忙接过帕巾，道一声谢。
于江都城内步行几刻钟，便寻得了唐府所处。一堵厚实的红漆铜锁杉木门，两根红木雕花柱；两盏大红纸灯笼，垂着一把火似的流苏；石阶两边各一精雕青石兽，凛凛威风；抬头望见一块细琢实木匾牌，以浓墨书俩字“唐府”。装饰之奢华，着实是个大户人家。
“倒比李府还阔绰。”李尚平咂咂嘴，神情不大好看。唐家人则于一旁暗笑，面上尽是得意之色。与门童报过来路，稍等片刻便大门敞开，急冲冲飞来一道人影。唐老爷竟亲自来会面。
“常乐大人！就晓得您神通广大，必定可救小女一命！”唐老爷一见常乐，宛若瞧见了荒漠一抔清泉，激动得连声音都打着颤，“这边儿来，快些请！”
接着他一一问候过李家人，虽不及待常乐那番热切，却还算做尽礼数。稍后，其目光朝门外逆水长廊一行人撇去，落定在鱼得水身上凝住不动，竟冷哼一声：“你这……”
鱼得水眉目一颤，头垂低几许，桃花眼里头顿然黯淡无光。她手里头攥着黄袍大褂的衣袖，捏得起皱。李尚平轻叹一声，心中明了。唐老爷固然晓得鱼得水与唐亦可之情事，且极为不齿。
常乐见此，则淡淡道了几句：“鱼廊主，多谢此次相助，日后定当回报。晓得您有要事在身，慢走不送。”
这是给鱼得水一道台阶下。鱼得水一怔，顺着话儿作过礼数，便领着人离去，没入蒙蒙细雨之中。唐老爷听闻，则将目光放柔些，不那么凌冽。其余人晓得这是常乐的宽容，倒也不好戳穿。李尚平则是心里头一暖，竟对常乐刮目相看：倒是个暖和的冰块儿！
俄而，常乐等人被领入唐大小姐所在之处。闺房布置极具匠心，青瓷白瓷、梅兰竹菊皆搭配适宜，小巧而名贵，雅俗共赏。这反倒与厅堂内奢华之风不大相像，想必这唐亦可准是个书香女子。床上正卧着人影，一动不动。近了瞧，才瞧见帷帘下苍白的脸，犹比白绸缎还白些。唐亦可本生得标致，只可惜倒在病魔的折磨下，瘦比黄花。常乐做做模样把过脉，道一声可行。遂从衣裳夹层里摸出古玉一枚，置于风煜手上：“莫紧张。”
风煜并不紧张，反倒熟练得很。她将古玉置于唐亦可手中，端正姿态，以诡异之言语道来：“命无常兮，再生善兮。”
他人只晓得风煜神神叨叨，讲得个甚么玩意儿一字未听得清晰，就连字音都塞不进脑海里。唯独李尚平瞪大了眼，听得个一清二白。她吞半口气下去，愣是嚇得没吐出来：这不是玉姬墓中，那黑棺上所刻铭文么！
她依稀记得，自个儿是将这几个破字念出声来过的，随后小粽子便睁眼了。李尚平焦虑地拿胳膊肘戳了戳薛磊，小声道：“她念的不是黑棺材上刻的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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