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看不清情绪，声音也是被火燎过一般喑哑可怖，“阿弥陀佛。”
孟柯虽觉得莫名，仍是朝人恭敬地鞠了一躬，随即便转身朝贡院的方向走去。两步之后一回头，人已经不见了，哪里有什么着袈裟的和尚，连婴孩的啼哭声也跟着了无踪迹了。
孟柯后背有些发凉，随即才稳了稳心神踏进大门。
他本身的确有做解元的本事，再加上有师父的指点，第一场出来时神情不免轻松几分。孔卿站在门外等他，见他如此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师父怎么来了？地府的事处理完了吗？”
孔卿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变化，很快又恢复如常，“是些不足挂齿的小事。既然你状态不错，今日就不必看书了，我带你去逛逛吧。”
“好。”他自是满心欢喜地点头应承。
不过师父的身形似乎透明了几分——大抵又去喝酒了吧。
只可惜灾荒直接连累夜市也萧条了许多，孟柯逛得兴致缺缺。孔卿也没想到带着小徒弟难得一次的放松竟落得如此凄凉的地步，想了想，倒不如干脆回去。
天已擦黑，他们一前一后缓步行着，倒还有几分闲适心境。
“你可有什么仇家？”
孔卿的发问来得突然，孟柯仍沉浸在方才舒缓的气氛里，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嗯？”
“有人跟着我们。”言简意赅，孔卿的声音极低。
孟柯很快将惊讶从明面上压下去，也降低声音凑近问道，“怎么会？我不可能有仇家的，会不会是认识师父的人啊？”
孔卿被他神神秘秘又有些惶恐的模样逗笑了，“认识我的都不是人。况且你怎么如此笃定你没有仇家？”
“我认识的人……皆死于三年前那场瘟疫。”提起牵挂的往事难免悲伤，孟柯垂下了眼睑。
“要甩掉他吗？”孔卿似乎想要安慰却又无从说起，便干脆将矛头指向了身后的人。
他将手放在孟柯的后脑勺。对方的发髻梳得规整，却依稀能感受到一头乌发的柔软。他只摸得着，限于魂魄形态的限制，再具体的却也感知不了。不过料想着手下的温度该是滚烫的，甚至能将他灼伤了。
“师父不好奇跟着的是谁吗？”
孔卿带着他刻意放缓了脚步，身后的人也紧跟着保持一致的步调，始终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
“听这脚步声是凡人。”孔卿听起来松了口气，“估计也是冲着你来的，不过有我在，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眼瞧着离客栈越来越近，孟柯想了想，拉着孔卿的手腕拐进了一条巷子。身后的人丝毫没有警觉似的，连犹豫都没有便跟了进来。
巷子越深人便越少，光线渐渐昏暗起来，只剩下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他们是在这时候猛地转身的，背光只能看见一团黑黑的人影，孟柯依稀辨认出对方身上着的是袈裟样式。脑子里猛地闪出一个人，孟柯吃了一惊，忙拽住师父的衣角，生怕那人遭此误会受到师父攻击。
“小师傅？”孔卿正疑惑呢，孟柯便试着询问道。
“阿弥陀佛。”那人愣了愣，随即躬身道。听声音似乎还捻了捻手中的佛珠。
他的声音实在可怖，像锋利的刀子割在皮肤上，让孔卿不自觉皱起了眉。“你认识他？”
“是今日路上遇到的，这位小师傅非说与我有缘，跟了我许久。”
对方似乎极其寡言，就算偶尔说话也从不看着人，刻意将头低下去。如今借着刚冒出头的些许月光，孔卿得以看清他遮掩不了的大部分皮肤，有几分渗人。且不说他跟着孟柯的目的是什么，单单是这样尾随几次的行为，怕也值得好好警惕。
奇怪的是，对方竟也抱着些许敌意，又似乎有些着急，“这位是？”
“这是我师父。”
对面的人在听到这个回答后讶异了一瞬，像是松了口气。孟柯一向捕捉情绪的能力极强，如今透过他面目全非的脸也只能隐约判断个大概出来。
哪怕知道同情不可取，再次看到对方惨不忍睹的皮肤后，孟柯依旧有些说不出来的情绪。不知是经历了什么，才落得现在这幅模样。说来也奇怪，这位小师傅总让他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兴许真如小师傅口中所说的有缘吧……
“小师傅是为了找我吗？有什么事吗？”
对方在孔卿审视的眼神下缓缓地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指朝他们身后指道，“我住这里。”
孟柯朝后看去，巷子尽头是间残破的客栈。那人再没说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无视他们朝客栈走去。渐行渐远的背影隐没在了浓重的黑暗里。
“他很奇怪。”孔卿盖棺定论。
孟柯陷入了沉思，“的确有些奇怪，可他看起来对我并无恶意。”
“你这傻书生见谁都没有恶意。”
按理来说平日里师父说这种话时总是带着些笑意，是戏谑也罢，善意的提醒也罢，都是温和得没有半点攻击性的，权当是玩笑。如今孟柯竟从中听出点怒气来，哪怕师父藏得极好，以师父绝不轻易将情绪外露的性格，这点怒气来得确实十分莫名。
“师父，我断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受骗。”
孔卿盯了他许久，不置可否，却不再回答。
刚踏进客栈的门，掌柜的本来待在柜台后，一见他们回来却急忙迎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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