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过分压抑的感觉，过分压抑以至于无法长久的停驻。
深吸一口气，在再次迈下下一步开始，徐启文终于逃离了那种眩晕，双脚落回实地，世界就此开始运转。
还要去见父亲呢。
这样想着的他，右手松开了扶手，一步一步地，平稳地迈下台阶。
他不知道前方等着他的是什么，但说实话，他也不是很在乎。他刚刚说，他不害怕他父亲，但韩慕麒说他说谎。
不过这次真的不是，起码大部分不是。
徐启文的父亲徐老将军是出了名的妻管严，可能是虏获母亲芳心的过程太过艰难了，以至于在结婚后，他还是莫名地有些怂，但凡是徐启文母亲不喜欢的，徐老将军尽力会去避免做，就比如，徐老将军虽然一直想痛殴一顿自家不听话的死小子，但因为这死小子还算得妻子欢心，就一直没有真的下过手。
也就是说，徐启文是罕见的，出生在武人世家却从小没有挨过打的存在。
所以，他父亲并不能那他怎么样，每次他做错了什么至多动动嘴皮子，但老将军嘴皮子还动不好，经常会劝说着劝说着就词穷的尴尬状况出现。
打不得，骂不好。
那他在怕什么呢，那他为什会发抖呢？
徐启文离开了青楼，行过光与暗的交界之线，在骤然降临的强光之下，他没有眯起眼，任由眼睛被光芒刺得发痛，流出腥咸的泪水。他瞪大了眼，强迫自己看着父亲一路骑马而来的身影。
父亲啊。
他自我拷问着。
为什么永远不愿意看到你对我失望的眼神呢?
遥遥的，年迈但是宝刀未老的徐老将军就看到了自家那个又闯了祸的臭小子。
每次犯了错才会这么乖，徐老将军心中骂骂咧咧，竟然还会等他，平时这个该死的小混蛋根本看不见人影好不好，总是不是在逃学中，就是在逃学的路上。
“臭小子。”徐老将军勒住了缰绳，在马蹄堪堪踩到徐启文前停住。翻身而下，伸出手指，点着徐启文的额头，质问道：“才安稳两天，你小子就给我通了这么大的篓子？！”
“你不是前些天才说你有些无聊吗，父亲。”徐启文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躲开了父亲的手指，“我这不就找了点刺激的事给你缓解一下心情。”
“我那是为了骗你妈陪我去江南游玩一番.....”徐老将军解释道一半才反应过来，“你小子不要扯开话题，而且这刺激——”
“也有点太大了点吧。”
感知到徐老将军的语气有点危险，徐启文又后退了两步，保持了一个一个安全的距离，然后才继续说：
“其实可还好啦，也就打了个架，陪兄弟逛了一趟青楼。年轻人做点这种事不是很正常的吗？”
一提到徐启文这次犯下的事，徐老将军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说，你打的人是一般人吗？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的独子！你是真的以为你爹我闲居在家就不会被他参一本吗？你去的那是一般的青楼吗，那是小倌馆，你到底想不想好了，连女人都没玩过，就直接玩男人？......”
“所以女人就可以玩吗？”装出虚心受教的模样的徐启文，没忍住问道。
“当然不行！”徐老将军气呼呼地蹬着这个混小子。
眼看着状况有些失控，徐启文重新低下头，又是认罪俯小的乖孩子。
“......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徐老将军被气得忘词了，在徐启文悄咪咪地提醒之下，徐老将军才继续说道，“还有，你带谁上的青楼，那是堂堂三皇子啊，你自己坏也就罢了，还带坏人家皇子，你小子要不要命啦？！”
“唔，下次我会注意一点的。”
“你还想有下次？！”
眼看着徐老将军气愤到回身就抽出了马鞭，徐启文虽然知道他不会动真格，但样子还是要装的，自己的老爹在这么多人的面前，面子还是要给的。
于是，站在二楼栏杆处老鸨，无奈地看着，父亲气冲冲的追着自己的儿子，老父亲的鞭法其实不错，但就是怎么都落不到自家那逃跑也不尽心的儿子身上。面对这样一场闹剧，劝阻也不是，制止也不对，只得等着两人自己停下，顺便还派人劝住了想要插手的景明和小睿王。
这说是责罚，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父子间的打闹。
等到徐老将军也累了，他随便找了一面墙壁一靠，将鞭子往地上一撂。
从徐启文招招手。
“好了，你个混小子给我过来。”
虽然徐老将军已经放弃了武器，但徐启文深谙自己老爹的性格，在离开他几步远的地方踟蹰着。
“不打你就是了。”徐老将军皱眉。
“你确定？”徐启文还是不信。
“反正你再不来我肯定打你。”说着他就作势要去拾起鞭子。
刚刚包好伤口的徐启文，实在是没有心力再来那么一出了。将信将疑，他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的老爹。待到靠近到一步远的时候，徐老将军突然伸手，对着徐启文的脑壳就是一击。
“我就知道——”
徐启文抱住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你这老死鬼不是说好地不打我的吗？”
“给你点教训而已。”
对于徒手打人的人来说，击伤他人之后，由于反作用力的源故，其实自身会受到同等的伤害，而徐老将军的手此刻已经有点红肿，他没有在意，甩了甩手。
“好了，”徐老将军看着徐启文身上缠着的绷带，踢了一脚蹲在地上捂着头的他，只不过，这一脚的力度轻到了不可思议，还有意避开了伤处。“别装了，混小子，起来！”
“没有装，很疼的。”一边控诉着，眼泪汪汪的徐启文起身。
“还贫，问你点正事，”处在焦躁中的徐老将军又开始拽自己的胡子了，“你是怎么偏偏和御史大夫家的那个宝贝疙瘩打起来的。”
敏感地感受到了父亲语气中不同寻常的郑重，徐启文也正了神色。
“御史大夫家的有什么问题吗？”他问道。
“和谁家的打不好，偏和他们家，啧。”徐老将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这个混小子的老爹我，年轻的时候和他们家有点过节......”
徐老将军后面的话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毕竟在这种关头发生这种事，真的是，太巧合了。
这件事恐怕没法善了了。
徐老将军在风雨欲来之前，已经有了一点无用的先见。
但说到底，先见无改于结局。
无改于早已做出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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