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已经傍晚，偌大的校园华灯初放，思齐刚从考场里出来即刻便有保镖快步跟上，追随他走进喧嚣的人流，亦步亦趋。走至二楼拐角处时突然顿住脚步，他转过身对保镖道：“我去厕所，你别跟着。”那人骤然止步，在闭合的门扉中注视他径直走入最里间的隔断。
洗手间最里间的隔断靠窗，窗户下正对草坪，二楼楼层不算高，距离地面大约三四米的样子，这个高度可能摔不死。
他推开那扇窗户往外看的时候一眼辨认出几名熟悉的身影，那几人同时伫立在位于教学楼背后的草坪附近，分散在各蹲点处严守把关。
他沉默地后退几步，肩背贴到了什么勉强地支撑住他。
方才开窗的动作引得一只花脚蜘蛛跑出来，爬到灰蒙的丝网中央，拿椭圆色的眼球审视着他，思齐在半暗半明的天光里与它四目相对，就那么站着，很久很久，然后鬼使神差地靠近蛛网，一伸手，突然捏住了它。
天光从昏昧转变成夜色的黑，冰冷的阴影覆盖在平静如水的面容上。
“梁思齐，”隔间外突然传来声音：“你想在里面过夜？”
思齐原本注视着自己掌心，听见点名声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将手掌攥紧背在身后。
他看见面前的隔间门先不甚剧烈地晃动两下，随后被用力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自然是父亲，其后跟随着一众人，均面容温和且习以为常地上下打量他。思齐微微地颔首，稍侧过身想从付东城手边的位置穿过，却被一把捏住臂膀，顺势揽进怀里。
“你手里抓着什么？”直到被塞入车厢都未如付东城所愿地摊开手掌，梁思齐被半推半就地抱坐至腿上。
后视镜里的父亲就着拥抱的姿势，耐心且反复地掰开他捏得通红的指缝。他像是极不情愿的、抿唇僵持了一阵，最终在力量悬殊的较量中败下阵来，默默地松开掌心，露出一点缝，先是溢出褐色的液体，继而呈现出被压扁的全貌，是一只被活活捏死的蜘蛛。
车在半道上突然叫停。
付先生因路上的某个插曲耽搁了回程，老太爷见天色已晚，建议众人先上桌吃饭，暂不等待。沉寂良久的付家宅院难得浮现济济一堂的热闹景象，宅邸上下挂满了红灯笼，原本躲在假山石里捉迷藏的小孩子被大人捉出来，嘴里面闹着不肯吃饭，因此挨了一顿教训。
餐桌已经陆续坐满，唯独几人尚未入席，其中便有付先生、思齐少爷以及蒋小笙。老管家盘点座位时眉头一皱，左右环视一遭，视线在来往的人群里寻寻觅觅，随即向旁边的人询问道：“蒋小笙呢？”
“在厨房里帮厨呢，”旁边的人无奈地道，手指向后厢房的方向，示意老管家亲自去厨房一趟：“我们怎么劝蒋姨她都不听，也不肯入席，恐怕得您亲自去劝。”
老管家听罢忙去后厢房找人，途中经过一大片挂满红灯笼的长廊，从廊子里走过时披了满身的喜庆红。正走着，院子里骤然响起一阵鞭炮声，不由地驻足。
水池里受惊的锦鲤东西乱窜，平静的水面漾开一圈圈驼红色的涟漪，光影闪烁的水面上依稀倒映着一扇椭圆形的石拱门，其中正陆陆续续地驶入一列车队。
老太爷所在的那桌已经开饭，菜色尚未动几分，付安桀已经悄然走至其后，将手搭在老人肩上俯身贴耳道：“爷，叔叔回来了。”老人正将一名膝盖高的稚童抱在腿上喂饭，听至此，便将人从腿上抱下来交给孩子的母亲。
“到门口了？”他连忙问，付安桀搀着他胳膊起身，道：“要不您别出去了，就坐这儿等他们过来。”偏老太爷不同意，左右查探像是在寻找什么。
“我那拐杖呢？”他说：“将我拐杖拿来。”他平日走路不怎么用拐杖，身体很硬朗，耳聪目明。只不过今天要与十余年未见的孙子碰面，心中难免有几分忐忑，还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有心无力之感。
付天恩如今姓梁，名思齐，付东城下车时，梁思齐从车厢的另一边下车，在众目睽睽之下自顾自地绕车而过，对付东城落在身上的视线不予理会。
想是从学校考完试直接过来的缘故，身上衣裳也来不及更换，看上去有些衣衫不整。面容也不甚愉悦，眉头微蹙，嘴唇紧抿，侧颊上浮现一层朦胧的潮红，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意。
老太爷本想等人下来后去握他的手，应当是要做一番寒暄的，梁思齐并不领情，结果被父亲捏住了后脖颈往回拎，像一只随时准备炸毛的猫，在愤怒中保持死一样的沉默。
“听话，叫爷爷，”付东城说，后脖颈上的手掌强硬地摁着他，似乎是要他妥协，又类似于大人对孩子的低声哄骗。
此时的众人已经喧哗开来，有人说长得真像付先生，却被旁边的周妍熙一口否了：“不像，哥哥长得像妈妈，妹妹才长得像爸爸。”
一旁的付天爱听罢没精打采地说了声“我也觉得不像”，她此时有些失落，不同于白日里的聒噪活泼，缩在付安桀的怀里不大说话，只拿眼睛朝父亲的方向默默地瞧。
付安桀伸手搭在她肩上，贴近她耳边笑着道：“他可是你正儿八经的亲生哥哥，与我这个堂哥可不一样，你还不过去表示表示？”说罢做出推她过去的动作，被付天爱恼火地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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