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老太爷于日暮喷薄而出的时刻步入红柱白墙的园林，天际拂晓，东方露出鱼肚白，飞檐翘角的付氏宅邸与四周色彩鲜明的景致中交相辉映。
孙女天爱时隔两年后回国，第一想到的是去父亲那里居住，而非付宅，老人因此心中不悦，却不好发作，只好故作闲来无事的姿态，在长廊中背手散步，顺道向水里投些鱼食，看橘红色的鲤鱼成群游动。
池中鱼群不时摇曳出荡漾碧波，活泼动人。老太爷凝视池中游鱼顿步半晌，随后发出长叹，将廊子里的鸟笼打开，放飞那些叽喳乱叫的笼中雀，顿起惊鸿一片。
付安桀刚走至宅邸给爷爷请安，便撞见此幕，吊起眉梢，于池中央的亭子里注视那些飞鸟离去，双臂绞紧，摩挲着下巴朝老人家问：“您怎么将这些鸟放了。”
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般诡异的事，这些可都是老人家的心头肉，若非亲眼所见，任谁都想不到老太爷会放飞这群心肝宝贝。
“不碍事，”老太爷掸袖落座，等那些鸟飞走了反倒眉开眼笑，正逢孙子于茶几上为自己看茶，便也招呼安桀陪他吃完早茶再走。
“安桀，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日暮西山鸟归林’？等时候到了，这些过惯了豢养日子的鸟自然会飞回来的，没有意外。”这是笼中雀的宿命。
“那得看它们是否在外面飞腻了，”付安桀不屑地说，手上倒茶的动作却未停，鹅黄的茶水倾泻于白瓷茶盏中，热气袅娜。
其实也有意外，老太爷想，倘若笼中鸟发现了天空的秘密，便是死也要死在外头。
付安桀今日依旧是一身唐装搭牛仔裤，万年不变，没有暖气的南方人尚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倒好，竟将衣袖卷至手臂，跟热死鬼托生似的，出门前差点被周大影后的魔音烦死，反正就是不穿秋裤。
说好听点叫不修边幅，说难听点就是周妍希口中地流里流气，不上道。不过他素来对生活品质之类的不甚考究，嫌烦，口味也不叼，有什么吃什么，这恐怕是他身上勉强算得上的圈点之处。
二期厂房已经完工，跟外资的合作项目方才露出冰山一角，三期、四期已经接踵而至，奇石的版图遍地开花，可谓是开疆扩土。他最忙的时候每天都在天上飞，杨恕也因此毫不吝啬地予以夸赞。
“我在你叔叔面前可没少放彩虹屁，”前阵子刚开完董事会，他恰好从子公司回来，很不幸的与叔叔付东城错过。杨恕猜他心情郁闷，专程约出去到会所里相聚，言辞之间尽是欣赏鼓励。
亏得半年前的那场“爱的教育”，付安桀大半年都不敢往什么会所里混，他对付东城几乎扒他三层皮的做法深感不满，却无可奈何，有种类似斯德哥尔摩症，被揍了之后肯定是恨得牙痒，但等痛感一过，又开始记恨起叔叔对自己的不闻不问。
两年之前的他尚且是付东城的关注点之一，如今叔侄俩的沟通却变得屈指可数。
杨恕几乎替代了一切属于付东城的家长职责，学业、事业甚至是生活里的嘘寒问暖，这些问题一旦从杨恕这样的外人口里蹦出来，总觉得缺点什么。
付安桀唯独在叔叔这儿听点话，付东城对他的沟通方式与外人的毕竟不同。
杨恕会问及一日三餐，问及学业进度，甚至在去开会的路上逮住他像个老父亲一样地问：“你穿没穿秋裤？你怎么又不穿秋裤！你告我这个老人家，你们这些年轻人到底怎样才肯穿秋裤？”
“您怎么比我妈还烦！”付安桀一个头两个大。
处/女座的杨恕十分聒噪，看不惯年轻人的自我作践，成天在小毛病上大做文章，非但付安桀，就连亲生儿子也烦他。
付安桀在国外念书时跟杨慎行同校，没少听他抱怨杨恕的聒噪，付安桀倒是耐着性子地听，当做各家的琐碎趣事，但听得次数多了，一度怀疑对方在炫耀他从未获得过的父爱，孰料今日方才对那哥们儿的痛楚深有体会。
杨慎行常对父亲浑身上下散发的铜臭味嗤之以鼻，誓与万恶的资本家划清界限，医学生，在国内本硕连读，后来直飞C国读博。
可就是这样的医学生也不爱穿秋裤，杨恕这个老父亲操碎了心。
相较于杨恕，付东城倒没有诸如穿秋裤的关怀，一腔情感倾注于思齐，对于付安桀则是左右敲打。如果说对前者的爱是侵略跟占有，那么对于后者则是叔侄，真正意义上的家长。
电梯逐渐升至二位数的楼层，期间人群出入不断，手提早餐的俊男靓女簇拥着等候员工电梯，八卦地聊起半个钟头前在地铁里刷到的微博新闻。
“叮”，门应声而开，方才聒噪的声源自瞟见某魔王后顿寂，人群沉默地涌入。
付安桀在混杂着各式气味的空气中屏息读报，周遭仅听见衣料摩擦出的窸窣声，蹙眉敛眸，视线几乎将纸质戳出个洞。
杨恕审阅审计报告时被闯进的付安桀打断思绪，一团皱巴的纸球飞到桌上，尚未来得及摘掉鼻梁上的眼睛，祖宗已经大剌剌地落座，手臂搭在沙发背上抬起下巴问：“什么意思？”
那团皱巴的报纸被杨恕揉开，一目十行地读完，继而不甚在意地回道：“决策权给你，股份给梁思齐，这叫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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