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无法对此视而不见。这是发生在他眼前的，完全反常识的、在他的概念中只能用“神迹”去解释的事实。毫无疑问，卡萨诺蒂瓦子爵只是一介凡人，凡人受到如此重的创伤，需要花去数周甚至数个月的时间才能痊愈。即使是他或者里维拉·莫拉莱斯这种受过训练而格外坚韧的肉体，也不可能以如此之快的速度完全恢复。
但当事人卡萨诺蒂瓦子爵却企图以满不在乎的态度蒙混过关：“啊这个嘛，我用了我特制的草药。绝不外传的配方，包治百病，很灵的哟！”
直觉告诉莱昂，她在试图隐瞒些什么，而真相显然没有她说得这么轻松。同时他又隐隐地察觉到，子爵的身体有什么异乎寻常的地方。但直到他被从这间屋子扫荡出去之后，他才想明白了问题所在——那是一具过于完美的躯干，以至于不像是人类，而更接近于某种无法触及且超越认识之外的永恒存在。故而这具身躯上容不得任何伤痕与瑕疵，那是玷污，是亵渎神圣。或许正是出于这样结果论的理由，子爵身上的一切创口，无论大小，只要无法立刻杀死她，都会以超越人类所能达到的速度高速愈合——那是被抹消的过程，是刈除污秽的过程。
而在他仍还在陷入思索的时候，休息室的门突然被仿佛暴风一样的大力猛地撞开——堪称是一次毁灭式袭击。但来者确实不是什么入室抢劫的不法之徒，而是这座屋子名正言顺的合法主人——洛佩兹伯爵，也就是里维拉。
她对休息室内的二人怒目而视，莱昂突然感到了一阵令人胃部抽搐的危机感——总觉得这位暴脾气的伯爵似乎误会了什么，虽然目前的场面也确实很令人误解就是了。
“嗨，你好吗里维拉？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新朋友莱昂，莱昂·德·杜兰德尔，宫廷禁卫军，圣堂骑士团首席兼任龙骑兵连队长。我们已经达成了互利互惠的伟大盟友关系了哦，一起来举杯庆祝吧——”
“……你这混蛋。”
里维拉恶狠狠地把她的客人撵了出去，又像风暴一样重重地摔上门。
子爵看上去被她别具一格的待客礼节吓到了。
“给我把衣服穿好！”里维拉回过头对着她吼道。
子爵扑哧地笑了出来。里维拉怒不可遏地瞪着她，而子爵则是从容地享受着她的视线。
“唉，唉！您可真是见外，我想我们又不是没有坦诚相见过——还是说，您害羞了？”
在里维拉逐渐升级的怒意中，子爵终于收敛起笑容，停止了针对她的挑衅行为——一如既往的手段低劣，但却没有一次不会激起里维拉的恨意。
里维拉发现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怒火。那是焚尽一切的地狱之火，宛如硫磺的火湖。她想要弄伤她、撕碎她，以最纯粹野兽的方式。
——那个场景再一次出现了。她的脑髓隐隐作痛，因为极端的兴奋。
她看到她的脖颈断成两节，那双玻璃珠般透明的眼睛蒙上了白色的、死的阴翳；她亲手捣烂了最柔软的腹部，破碎的内脏、血跟肠子一起不住地往外流，粘稠的腥味、浓郁的腐臭，像黑色的童谣里女巫熬的汤——
那一天越来越近。她的心中充满了残酷的喜悦。
“……里维拉。”子爵叹了口气，仿佛对她的恶意一无所知。那份狰狞的恶意正在张牙舞爪地折磨着名为子爵的幻影，犹如地狱之下沸腾的沥青，将她从头到脚的没过。
“莱昂是我在大公那里的眼线。”她以阐述事实的口吻、平静地说，“他是巴贝罗大公的心腹，掌管着这个国家的特务机构和情报中枢。他的地位至关重要，结交他这样的人会给我们带来不少好处。”
“那又怎样？”里维拉轻蔑地冷笑，“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和巴贝罗的手下共享情报。”
“我亲爱的里维拉，你要明白，合作就是放弃一部分利益给别人——为了某些更深远的利益，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子爵微笑着说。
“这个人和我们立场不同，你怎么能相信他？”
“你可以相信他。我和他是朋友，如你所见，臭味相投。”子爵决定为她的朋友辩护，尽管辩词十分可疑，“我们交流情报，开诚布公——当然，仅限于彼此利害无关的时候。有些时候我们也会折衷立场，但如果冲突确实无法回避，你知道的，那就只能让它发生。不过这一切都不会损害我们的感情——我向你保证。或许你无法理解这种奇妙的联系，无意冒犯，亲爱的，但你显然没有朋友。”
——狐朋狗友。里维拉冷哼一声，表示她并不需要。
“总之，这是一种相对稳固的盟友关系。你无需担心，我完全信任骑士莱昂。”子爵想了想，又谨慎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优先级最高的还是你。”
“……哼，就算你这么恭维我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我可以姑且承认，那个骑士暂时对我没有危害，但我不会信任你们两个其中的任何一个。”
里维拉的表态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硬。
子爵耸了耸肩，她本来就不对此抱有太大期待。她知道她们之间必定会爆发争吵——每次都是这样，里维拉讨厌她，总爱找她的茬，但子爵知道怎么应对。里维拉是个极致的实用主义者、效率狂人。只要子爵能让她觉得合理，里维拉就无法再对她横加责难。她们这些人不在乎对错，也从不论公正，有利可图是所谓合理性的唯一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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