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深有同感。
“非常好，我的孩子。”
嘴角以一个精确的弧度向上抬起，眼角却丝毫不动，他脸上的皱纹就像树皮上深深的刻痕：教皇陛下露出了一个仁慈而不失威严的微笑。他像天上的神明一样居高临下，以一种藐视的姿态包容着一切。
“现在，让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关于庆典之后的诸事……”
凌晨三点一刻。
卡萨诺蒂瓦子爵喘着粗气，终于从连篇的噩梦中挣脱了出来。
蜡烛烧完了，没有人续上，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满是血和疾病的味道；世界一片寂静，除了浑身是伤、躺在黑暗中动弹不得的她以外，别无他物。
显然，没有人有空在乎她的伤势，至少如果她因此而死，里维拉一定会乐不可支。一番聊胜于无的简单处理之后，（看样子是阿比盖尔做的，）她就被晾在一旁、疏于看护，只有听天由命的份。
她肩膀上的伤口发炎、溃烂、流出血水和脓水，尽管疼痛和高烧不退令她意识混乱，她仍想支撑着自己从床上坐起来。但她没有力气，上身一斜、向后倾倒，打翻了不知是谁放在床头的水杯。杯子滚落，碎得满地都是，她不顾一切地纵身一扑，拖着像是蚕蛹一样包裹着她的被子，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子爵渴极了，她的喉管、她的肺、五脏六腑都在灼烧着。她趴在地上，努力地舔舐着地板上的水，像一头遭逢干旱的野生动物；玻璃的碎渣狠狠地将她的膝盖、手肘和舌头蛰伤，而她不管不顾。子爵的生命中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狼狈的一刻。
——恶有恶报，是你活该。
如果里维拉在这里的话，她大概会这样一边冷眼欣赏着她匍匐在地的丑态，一边如此恶言相向。要是她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大概会大失所望的吧。子爵自嘲般的想道。
高烧侵袭着她的大脑，让她无法像平常那样清楚地思考。
……
但真不可思议——这算是报应吗？啊，算是吧，拜那个死人所赐。
……
本以为已经罪孽深重、无可救药，以至于连神明都吝于降下惩罚。如今看来，所谓的神明或许还没有完全抛弃我才是——实属讽刺。
……
果然脑子烧坏了就是不太方便呢。
……
看不见、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都不想。这份装聋作哑、不闻不问的如死尸般的虚无，竟是那时她唯一渴求的东西。
子爵闭上眼睛。她蜷成一团，在不安的浅眠中再一次陷入黑暗。
……
“子爵大人？”
——有什么人。声音很熟悉。
“子爵大人，是我。”
——是谁？我认识你。你是……
“骑士莱昂·德·杜兰德尔，您忠实的朋友。为您效劳，子爵大人。”
一束光、暗弱如烛火又锋利如剑，刺进她所置身的黑暗、牢牢捆缚着她的噩梦中。像是受到唤醒，子爵茫然地睁开双眼。莱昂，那位骑士美丽的面容出现在她的眼前。
“……你怎么在这里啊。”她嘟嘟囔囔地，抱怨似的轻声说。
“别乱动，子爵。我帮你清洗了创口，重新包扎了一下。呼……看上去已经没什么大碍，不过你究竟是做了什么才会伤成这个样子的，子爵大人？难道说是……你们吵架了？”
“……不，不，别乱想，莱昂，不是她。”子爵感到头痛欲裂，“能给我一杯水吗？”
骑士遵从了。
“喏，给。愿神明庇佑你，我亲爱的朋友，你的脸色看起来实在很糟糕——我是说，令人担忧。”
子爵接过水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谢谢你，莱昂，至少现在我感觉好点了。不过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没记错的话，就算暗影小姐不在，艾斯礼也会彻夜在门厅警戒。”
“我把他说服了。”莱昂愉快地眨了眨眼。
“——用这个。”他拍了拍腰上的佩剑。
“巧舌如簧。”子爵有气无力地小声说，“但请最好不要这样做。伯爵大人讨厌这样，而且，她就是喜欢迁怒于人。”
莱昂感到十分奇怪：“噢，可是为什么？我只是顺路拜访，来给我可怜的朋友探病。”
“呃，她……”子爵谨慎地斟酌着措辞，“你知道的……嫉妒心旺盛。”
莱昂了然地点点头，深表同情。
“你睡了多久？”
“我不知道。可能是两天，可能是十个钟头……那么，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想，你不光是来探病的吧，莱昂。”
“我有消息要带给你。”
“很紧急？”
“很紧急。”
“也是。所以，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遇到麻烦的可不是我，但这并非与你无关。那是一桩丑闻，莱卡米耶夫人受到了一些不正当的污蔑，她孤立无援、心急如焚。我想现在她正在赶往伯爵府的路上，如果还有谁能够指望的上，那大概就是你和伯爵。我希望你能够帮助她——她是一位了不起的、勇敢的夫人，尽管人们因此而畏惧她、厌恶她，甚至有人不惜中伤她。我发自内心地景仰着这位女士，但愿你能将她从不公正的境遇中解救出来——我相信你是有能力这样做的人。”
“我明白了。”子爵点点头，“我会尽我所能的去帮助她。要是莱卡米耶夫人裙摆上的鲜花不再绽放，那将会是全帕萨洛特的一大损失。但您想要我出手帮忙，大概不仅仅是出于私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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