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不抱希望，但十分镇定。这时候只有我自己能救我自己的命，而唯一的方法就是逃跑。虽然是个很不光彩的方法，但是那又怎样呢？比这更不名誉的事情我已经做过太多了。好像有谁说过，最可耻的事情莫过于束手就擒，因为你将出卖你自己，而造福你的仇敌。
他们向我逼近，而我无路可退。有两三个人已经绕到我背后。
我的呼吸还算均匀，至少没有再开始跑之前就气喘吁吁。但我捏紧的拳头里，还有我的额头上，全都是细密的汗水。
有人瞄准我，举起了枪。枪口黑洞洞的，像是死神的眼珠，不带感情地凝视着我，劝服我接受死亡，放弃任何逃跑和生还的希望。
但毫无疑问，这双冷冰冰的眼睛讲不出任何循循善诱的言辞。
我后退一步。
砰地一声，枪开火了。
我的心颤抖了一下，强烈得好像那是这颗心十九年以来唯一的跳动，而我将被它带走。
我闭上眼又睁开，发现之前向我射击的枪口吐出了一缕失望的灰烟。多出一个孔的是我身后的马车，而不是我的脑袋或者胸脯，只有我的一绺头发被烧焦了。对此我应该赶到无比的庆幸。
见到我仍安然无恙，一旁拿刀的人又上前了一步。他对我举起刀，那把刀的情状很恐怖，因为我观察到，刀锋并没有那么锋利，至少没有锋利到能一刀砍下人的头颅。它的颜色十分黯淡，上面结着一层厚厚的血垢，像是垂死之人所经受的折磨、他们为之挣扎和绝望的痛苦，都被封入那一层干涸、变黑的污垢，和他们的尖叫与生命一样永远地沉寂下来，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和执着的瞪视，像一双蒙着眼翳的眼睛——我看着那把刀的时候，它就是那样回望我的。
我想尖叫，但喉咙像是被勒紧，发不出任何声音。我下意识地摸到自己的脖子——纤细、脆弱的好像悲剧里天鹅的优雅的脖颈，注定要被折断。我因为这样的想法而打了个寒颤。
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恐惧。
我突然开始奔跑。
抛弃思考，抛弃理智，把自己交给绝望，交给不顾一切求生的渴望，孤注一掷地拔腿狂奔。
我以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速度冲了出去。围堵我的人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反抗，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我跑开了，将他们甩在身后，如同甩开一场噩梦。枪声在我背后响起，我的手臂擦伤了，血不停地往外流。但我用尽全力地奔跑，将自己丢入好像永无尽头的暗夜。
神明啊，如果您存在的话，请——
空洞的祷告戛然而止，呼呼掠过耳畔的风将它带走。
请怎样呢？庇佑我吗？我这样连自己都厌弃的人吗？
人们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总是喜欢这些毫无疑义的祷告，大多数人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真正记得神的存在。在这点上，我发现我意外地和他们相似。
圣梅里安街，布里歇大道，绿萝巷，圣腓力大道。
不知道跑了多久、双腿麻木的我站在教堂前，敲开了神明的大门。
如果祂不愿意庇护我的话，就去请教皇阁下庇护他的走狗吧。
可是我犯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错误。
因为我没有意识到，走狗不是同伴、不是朋友，更不是人。
所以，两个小时后，我被人提着脚踝，装进一只刚刚装过发霉的大豆的麻袋。教皇阁下对我唯一的仁慈，就是不用生锈的刀割下我的头，而是选择把我丢进海里自生自灭。
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向我，它们是实体的绝望，侵蚀我、吞没我，而我将在这块肮脏的裹尸布里可悲地溺亡。
——如果，她没有出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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