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承弼怎么也想不到他这一出，闷闷地看着苏秀刨土。他想着帮上一帮，心里又十分不爽快，苏秀口中说着不会来，却还记着她的坟。
人死为大，薛承弼虽不想再与她计较什么，但要他违心去做这事儿，也自觉办不到。
苏秀此时皱着眉，“她死之前，吞了东西。当日王家起火，我想着应该下肚，也没时间去剖尸，就忘了此事。”当日苏秀挖坟埋得深，这时却后悔得很，“你不想知道她口中有没有东西？”
“不想。”薛承弼听着他还想这事，就关心着那把早晨才从脸上下来的匕首，这时候竟被他用来掘坟？
“云綦，你平日办案都这么办的？”苏秀见喊不动他，又自顾自地继续。
“没错。”薛承弼回得快，心道陪你两次来已经够忍耐够了，犯不着为了这点可能遗忘的线索膈应自己。转眼又放下手中被子，把苏秀拉到一旁，闷声挖了起来。
“你手上有伤，我来吧。”薛承弼怎样都觉得这不是个好理由，也不敢去看苏秀表情，至于他信不信，也不想知道了。
苏秀眉间一动，坐在一旁愉快道，“你早些动手，也不用我那么辛苦。”
薛承弼被他一笑，心中更堵，“我是看你太……算了，快些弄完。”他怎样也说不出是心疼苏秀的话来，苏秀向来好强，也不要他心疼，说出来怕是要挨一顿嘲。
薛承弼想着早些带人回去，手底的速度也快，一刻不到就将那方木盒挖了起来。刚好这几日有雨，那泥里的东西掘出来还湿润着，一股腐臭扑面而来。薛承弼距离太近，几欲呕吐，又生生止住。苏秀见确实为难他，将那方盒子接过，用剑尖一挑，那颗烂了一半的人头露了出来。
薛承弼闭了气，想着这事真应当叫张凉过来。苏秀用方巾裹了手，把那颗头翻了出来，薛承弼看那头颅的眼眶鼻腔等处已然被虫蚁啃噬过，脓水里混着细小蠕虫，头皮也已变得松松垮垮，胃里翻腾，忙转了眼。
“云綦，你看这些还看少了？”苏秀手脚利落，将那头颅的下颌一捏一抖，直接卸了，眼里却没点儿波澜。
“这你就别勉强我了。”薛承弼自知比不了苏秀这些，也不去研究他怎样卸人下巴和砍头，干守在一边，就等他说个走字。
苏秀捏开那下颌，用匕首挑起那条肿胀的舌，左右看了却也没发现想找的东西，只得将匕首抵住口角，沿着耳廓方向把皮肉都划了开，往咽喉里翻找。
薛承弼不想看他，又忍不住不看，见他剖人跟切肉一般的顺手，心道他难道跟张凉学过。苏秀似是觉察到他在看他，转过脸冲薛承弼笑了一笑。这一笑简直有些神魔不分，薛承弼心里竟有些不可言喻地冷汗。
“毕宋对我，算是个知己。”苏秀已开始拔那骨槽中的牙齿，一颗一颗，全不放过。
薛承弼不知他是什么样的心情说着这话，又为什么要对他说这话，一时间有些怔忡，又有些欣喜，“这知己也当得太难了。”看着苏秀从那掉落的义齿间捏出一团纸，有些好奇地凑上去看。
苏秀将那颗人头重新收敛了，放进先前的坑中，“别急，先葬了她。”
薛承弼这回动得比先前还快，心中还对这杀手有点儿同情。待得收拾完现场，听得苏秀道：“原本我也不想这么待她，可我更不想那六十七口死得不明不白。你有你的义，我有我的情。云綦，若换做这儿躺着的是我，你就会放过我？”
“胡说些什么。”薛承弼上前将人一揽，就差没有吻上去，苏秀那双眼淡而深地看着他，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但是还是忍不住将他攥在手心里。
“你是觉着我酒还没醒么？”苏秀一笑，扶了他手臂，“换做是你，也会跟我一样。”
薛承弼不想与他说这个问题，苏秀这假设本就不可能，“有我看着你，你想杀人放火也没机会。”
“哈哈哈，这么认真做甚？”苏秀似是被他这话逗乐了，“我只缉凶，又怎么会去杀人放火？不过想着你来抓我，倒是乐事一件。”
“上面写了什么？”薛承弼见着人笑，握了他手腕，苏秀到底明白不明白他心意，还是装傻充愣毫不知情？
苏秀将那纸团抖开，一排蝇头小字显了出来。因之前苏秀灌酒浸过，那排字已有些模糊，不过依旧可以辨出内容：一土一金寅时半。
薛承弼注意力回到那纸上，想了想问道，“你去王家是什么时辰？”
“寅时三刻。”
“那时火已经烧起来了？”薛承弼倒是能理解这一土指的是王，那这金又是什么？
“不错。”苏秀点头，他赶到的时候火势颇大，外面已有一圈人围着。
“那你看到她杀人了？还是看到她放火？”薛承弼虽想着苏秀应不会忽略掉这些，还是问了。
苏秀听着，沉默了一阵，“都没有。”
“你连问都没问，就把她杀了?”薛承弼心里一惊，“苏秀？”
苏秀心里此时已有些乱，仿佛又看到毕宋那张嘲讽的脸，——“是我杀的又怎样？”毕宋没同他解释，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他怒极拔剑，直至将她杀死。若不是薛承弼这一问，他还要继续错下去。
“苏秀？”薛承弼见着人步子不稳，晃着后退，赶忙上前，将人一接圈住。
苏秀一双眼有些茫然，不知道在看哪里，蹙了一双细剑眉，开口道，“难道我不该杀她？”
薛承弼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换做是他，应当会抓了人送审，可对方是苏秀，苏秀手法一向偏激，但好在头脑好，也没犯过什么错。可这次，仿佛是毕宋跟他开的玩笑，他也没法分辨真假的玩笑。
苏秀侧过脸，那么一瞬间薛承弼是想回他一句“不是你的错”，却终是没有出口。苏秀那双眼中的期待慢慢熄灭了，随之而来的是懊恼和愤怒，还有无尽的自责。
薛承弼觉着又被他吸引了去，仿佛跌入泥沼，抽身已来不及。他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在做什么，唇已贴上苏秀鬓角，极浅极缓地碰了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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