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夜剿如一只大鸟般掠过极丹城鳞次栉比的房屋楼阁，铁钳般的右手还紧紧拽着玄一封的胳膊。他在生气。虽然玄一封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就是能感觉到这人心中藏着一把隐蔽的火，仿佛随时都能烧起来，会顺着他们相连的手，一直烧到他的身上。而且，这火都不是热的，而是冷的、冰的，带着刺骨的寒气和煞气，让紧贴着夜剿的他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等等……”玄一封下意识拖住脚步，让夜剿不得不停了下来。
他们立于片瓦之上，脚下是灯火人间，头顶是半隐在云层中的月。
一阵夜风袭来，玄一封心头重重一跳，脱口而出：“你杀人了？”
他闻到随风飘过来的浓重的血腥味，震惊地向夜剿身上看去。朦胧的月光下，夜剿白如森骨的手背上沾了大片血迹，已经风干成暗色，不像是刚才救他时溅染的。
夜剿缓缓抬起头来，冷声道：“我把鸩九杀了。”
“你？你！”玄一封登时变了脸色，“为什么？”
“为什么？”夜剿似乎有些惊讶他这么问，“昨日我回到小树林，发现你已不在那里，鸩九他们也不知所踪，便知道发生了变故。后来，我再次进城，打听到这帮人为了留在极丹，将你绑了送给胡钰，还污蔑你是西蛮的内奸，是会法术的妖族。如此作为，难道不该死？”
玄一封被问得心中一梗，遭遇背叛的确难受，可他万万没想到夜剿会这么简单粗暴地杀人：“他们的确是背叛了我，但我并未受到伤害，他们也罪不至死！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乱世苟活本就不易，你怎能如此轻贱人命？”他越说越觉得心中发冷。这一路上，他感激夜剿对自己的百般维护，他不是傻子，能感觉到这份真心的分量。可是，夜剿却对他人视若草芥、冷心冷血，实在让他不知要如何与其相处同行。
“而且这件事，我本就是故意的。”玄一封顿了顿，几乎有些痛心疾首，“我想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区区一碗迷药，根本就迷不倒我。包括刚刚的押送死狱，也是我和陈将军一起设的局，想要引出真正的奸细。可是夜剿，你将这一切全毁了！”
面对玄一封的质问，夜剿的面色越来越白，到最后几乎在夜风中淡成了透明。
但他不欲为自己辩解，就算时光重来，他仍然会亲手杀了鸩九。任何想要伤害玄一封的行为，他都不会容忍。哪怕仅仅是想，而尚未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他也受不了。
守护玄一封是他漫长空洞的生命里最重要的使命，是他自己给自己下的一个咒，他不得不这么做。
他暗沉沉的双目凝视着玄一封，想到什么，轻轻一翻手掌，那刺目的血污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一双雪白修长的手，仿佛要穿胸而过，狠狠抓住玄一封的心。
“这样可以吗？”他轻声问，带着一丝犹疑与不确定，“现在干净了。”
玄一封微闭了闭眼：“你不需要这样。”他说着，后退一步，转身跃下屋瓦，飞快地向原路回奔。
夜剿没想到他速度这么快，立刻问：“你去哪里？”
玄一封的声音在空中冷冷响起：“我去拿攻防图，那图太过重要，决不能落入西蛮的手中！你别跟着我！”
夜剿迟疑了两秒，不知该不该跟上去。但眼见着玄一封的身影越来越远，仿佛断了线的纸鸢再也不见，他终究还是不放心，纵身而起，向着玄一封疾驰而去。
长街将尽，不知不觉中，雾气也渐渐大了起来。前方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犹如进入了一座迷雾做的牢笼。
夜剿心下一沉，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伐，在雾中慢慢摸索着，一步一步向前走。铺天盖地的迷雾笼罩了他，冰凉的潮气打湿了他的额发与睫毛，皮肤上一片咸腥的湿凉。这种感觉很不好受，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搁浅在海滩时的情景。同样的雾气茫茫，同样的黏腻湿凉，同样的无路可走……也许小时候的记忆就是能影响至深，哪怕他已强大如斯，冷硬如斯，一想到当初，仍然有一种如影随形的无助之感。
他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那个人的名字。
奇迹般地，雾里亮起了光，灿烂光晕里，有个人回过头来，让夜剿惊愣在了原地。
玄一封在黑暗的街道上狂奔，边跑边注意着身后的动静。渐渐地，耳边只剩下了风和自己的心跳，夜剿凛冽的气息不见了。他踌躇着回过头去，果然，夜色深茫，哪里还有夜剿的影子。夜雾漫上来，犹如一条幽冥之河，将他隔绝在尘世以外。
待玄一封反应过来，他仿佛已踏入了另一个地界，四周全是浓雾笼罩，不辨前路。
玄一封警惕起来，这种情况，太像陷阱了。
他拔出了九天剑，步步缓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不知在雾中走了多久，又走到了哪里，突然，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像是一道光，刹那驱散了迷障。
“一封，是你吗？”
玄一封一惊，这声音轻柔、悠缓，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他很熟悉，正因为太熟悉了，他不敢相信那个人会出现在这里。
“一封？我好像看见你了，真的是你吗？”谢音问，“我好不容易才下到人界来找你，终于找到你了，你却不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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