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瞻远远看去,帐篷下干瘦的男人弓着背,一双狭长的眼睛兜来兜去。
孙福运吊起眼,又扬手一指:“老宗,他的牛被选做火祭的祭品,现在家里一口粮都没了,镇子后面两排白菜就是他种的,现在天天守在,一张脸瘦得只剩下皮。”
“还有老嶓,”孙福运下巴一杵,高瞻和边庭听到这名字同时一惊。远处,老嶓披头散发,蹲在树墩下。眼睛木木的,两张干瘪的嘴唇一张一翕,不知道在嘟哝什么。
“他被岐羽打了、烫了,镇上的人都避着他,他就成天就骂婳娘,什么难听骂什么,越骂越没人睬,只有儿媳妇给他送饭。”孙福运望着快要落山的太阳,“你问镇上有没有奇怪的事,你是问哪一件?”
哪一件都不奇怪,又哪一件都奇怪。
高瞻在镇上环顾了一圈,恹恹的残阳照在每个人脸上,照得每张脸都像涂了血。
过了半晌,凤柔出来了,孙福运跳起来:“怎么样?”
“手臂和小腿刮伤了,膝盖和手肘有淤青,伤得最多的是手指。”凤柔端了热水进屋,岐羽已经脱了衣服,坐在床边,眼睛平静,好像刚才的凶狠只是错觉。她钻进木桶,凤柔看得清楚,除了手和腿伤了,膝盖和手肘各有一块淤青,身上还算干净。
凤柔:“她的手怎么了?都出血了。”
高瞻和边庭对视了一眼,忧心忡忡,他们在车上就发现了,岐羽的指甲里全是泥,指头破了皮、流着血,猜测是岐羽种花的时候,用手指刨过土。孙福运朝屋里看了看:“洗完了么?我们可以进去了吗?”凤柔不咸不淡地嗯了声,转身走了。
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正要进屋,蒜头凑上来:“孙哥,可以开饭了吧?”
孙福运一愣,看了眼天色,从兜里摸了一把钥匙,跑到一直停在镇上的皮卡车后,跳上后车厢,舀了满满一盆米:“去煮吧”,说完便锁死厢门。高瞻走来,孙福运扬了扬手上的钥匙,苦笑:“本来说给小丫头,结果那天她把老嶓的脸给泼了,没给出去,我就先收着了。”高瞻很放心孙福运,与其让岐羽管这一车米,倒不如交给他。孙福运却苦着脸,揽着高瞻的肩膀:“你说,我该不是被婳娘算计了吧?她是不是把小丫头丢给我了?”
舀完米,三人进了屋,本以为岐羽睡了,谁知岐羽坐在床头,紧攥着牛角杵,受伤的手指抠着杵上的浪纹,咯嚓咯嚓,动静微小又诡异。三人进屋,她头也不抬,像是孤身在另一个世界。三个大男人站了半晌,只觉得屋里透着瘆人的气息,无声地退到门外。
傍晚,高瞻和平头待在镇上,边庭要给顾长愿报信,先回了哨所。听说岐羽找到了,顾长愿也松了一口气:“她给婳娘上坟去了?”
边庭说不准,不好点头也不好摇头,只呆站着。顾长愿不放心,回屋拿了药:“我去看看吧,擦伤也得防破伤风啊。”
边庭从不拦着顾长愿,便陪他去,回到镇上,正赶上饭点,高瞻担忧地看向帐篷外长蛇般的队伍。篝火前围满了人,粥还没熟,刚冒气,人们就等着了,看到顾长愿来了,只冷冷觑了一眼,继续排队。高瞻稍稍放下心,喃喃地说:“幸好赶上吃饭。”好像这些人只要能吃上一口热乎的,天塌下来都漠不关心。他绕开人群,走到婳娘家门口,岐羽正好钻出来,不偏不倚打了个照面。
岐羽换了一套墨蓝色的粗麻布衣裤,左手拿着牛角杵,右手插在兜里,陡然看见顾长愿,脸一僵,飞快地从他身边绕过。顾长愿伸手一抓,拽住岐羽的胳膊。
“啊!”岐羽大叫一声,把顾长愿叫愣了:吓着她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抓了岐羽,几乎是看岐羽埋着头,一副躲着他的样子,下意识就伸手了。
“受伤没有?我给你拿了药,”顾长愿愧疚地说。
岐羽楞楞张着嘴,眼神飘忽不定,顾长愿和边庭面面相觑。半晌,岐羽低下头,手掌在裤子上擦了两下,撸起袖子,露出糊着药膏的手臂。顾长愿闻了闻,是丁茄和苦良姜,治跌打损伤的。
“自己涂的?”
岐羽点头。
“听说腿也伤了?”
顾长愿蹲下,岐羽猛地退了两步,几乎退回屋里,过了一会儿,颤颤撸起裤腿。顾长愿见她脚踝也涂了丁茄,放下心来,“要不还是涂一点我的?会好得快点。”
岐羽紧抿着嘴,偷瞄了一眼帐篷前的长队,顾长愿顺着岐羽的视线,见有人看过来,交头接耳,窸窸窣窣,不由得紧张。岐羽收回视线,嗯了一声跑回屋,顾长愿下意识又要抓,想起刚刚吓着她了,又收了手。
岐羽钻进里屋,警觉地望着门帘,在脚步声逼近前,把口袋里的东西塞回枕头下。
同一时间,顾长愿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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