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骁坐回床上，苦涩仿佛细线，一点点勒进喉咙，带来切肤的疼痛和窒息的憋闷。他蒙头睡下，紧紧抱着被子。上面有顾熹年的味道，格外清晰，恍若冬日温烧的熏香，丝丝缕缕渗透进脏腑，慰藉而又刺痛。
过往的一幕幕汹涌地冲刷着脑海，每一幕都是顾熹年的脸，无论是严厉的、冷淡的还是温和的，全都如氧气一般清甜，融在他每一滴血液和每一次心跳里。而如今，氧气被抽走了。
“熹年……”陆骁感觉眼前的被褥温湿了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陆骁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他半眯着眼睛下床去开门，迷迷糊糊以为还在自己家，出了卧室才反应过来。然而刚清醒，就被眼前的一幕抽走了所有力气。
大门口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身量挺拔高大，几乎碰到了门框。男人相貌英朗而又不失儒雅，浑身都散发着浓厚的学术气息，肤色冷白，眉眼锋利，当真是，极其好看。
陆骁听到顾熹年叫了一声“沈老师。”
姓沈的男人看起来是比顾熹年还要冷漠、不近人情的类型，可见到顾熹年后，却微微笑了笑。
陆骁一眼就看得出，那笑容绝不是礼貌性的敷衍，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陆骁心中当即警钟大作。而这一波冲击还未过，陆骁又觉得心脏被狠狠抡了一锤。因为他看到，顾熹年也朝那“沈老师”笑了。
这是陆骁从未见过的表情，笑得毫无遮掩，毫不克制，就好像……见到了等待许久的人时，由心而发的、不受控制的幸福和喜悦。
怎么回事，为什么心口会这么疼？陆骁怔怔望着门口的两人，感觉自己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姓沈的男人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本书，递给了顾熹年。
“这本书的初版初印已经绝版了，里面很多一手资料都很稀有，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谢谢沈老师。”顾熹年盯着那本书，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眼中隐隐闪着光。
这才是最真实的顾熹年，陆骁心中想着。只有在做学术时，他才会露出这么专注而欣喜的神情。而这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那个沈老师，是不是经常能看到顾熹年这样的神色呢？为什么此时站在他对面的不是自己呢？
“确实，我也是大三时偶然从旧书网上淘到。你先拿去看，我还不急着用。”沈老师微眯起眼，看着顾熹年手中的书，温和的声音和他冰冷锋利的外表截然相反。
两人说着话往沙发走，这才注意到了杵在卧室门口的陆骁。
“这是？”沈老师看到陆骁，声音随即变得冰冷。
顾熹年瞥了陆骁一眼，道：“我以前的学生。”
陆骁心里猛地一抽，以前的学生……自己在顾熹年眼里已经是这么疏远的存在了吗？仅仅是学生，而且还是以前的。对他而言，自己已经成为过去式了吗？
沈老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的学生，学术水平应该不错。”
“并没有。”顾熹年随意而又断然道。
短短三个字，又像尖刀一样捅在了陆骁心上，然而他却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
“你出来干什么？不是让你躺着么？”顾熹年终于正眼看陆骁了。
“我……饿了，想吃东西……”陆骁一句话说得迟疑而又有气无力，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要求，会不会又让顾熹年嫌自己麻烦。
“饭在厨房，你去吃吧。”顾熹年竟没有斥责他，甚至还给他留了饭。陆骁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喜出望外。
顾熹年家的厨房是开放式的，陆骁坐在餐桌旁，能清楚地看到客厅的两人。他们自打坐下，就没说过别的，从头到尾都在讨论学术课题。陆骁听得懵懵懂懂，他们说的内容，他多少明白一些，但再往深入，便根本无法理解。
陆骁感到有一座无形的大门横亘在厨房与客厅之间。他多希望此刻在客厅那个人是自己，想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探讨自己领域的课题。可他参与不进他们的讨论，甚至听不全懂。他只能这样远远地望着，被不甘、被嫉妒折磨得遍体鳞伤。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努力？如果从大一就开始认真学，甚至只要从和顾熹年在一起后开始认真学，自己也绝对不会是现在这副半瓶醋的程度。
顾熹年说过自己有天赋，说过不希望自己成为方仲永，可如今，自己好像真的沦落成了泯然众人的方仲永。
陆骁默默垂下头，想起自己的论文还没写完。顾熹年还专门为自己申请了一个月的延期，如今也只剩下两周了。是自己让顾熹年失望了，一直……都在让他失望。
陆骁想到这些，饭也吃不下去了。
“你怎么还没吃完？”顾熹年不知何时站到了他面前。
陆骁立刻抬头，而后扫了一眼客厅，发现沈老师已经走了。“你们谈完了？”他问。
顾熹年“嗯”了一声，又道：“你要是不想吃，就回去躺着。”说完转身就要走。
“熹年！”陆骁忙站起来，想要留住他，刚伸手却又不敢去拉他。所幸顾熹年闻声便停住了脚步。
“我们谈谈好吗？”陆骁说得极度诚恳。
顾熹年看了看他，思忖半晌，终于拉开餐椅坐下，道：“好。”
陆骁松了口气，坐到他对面，心里庆幸而又忐忑。庆幸的是顾熹年终于肯听他说话了，忐忑的是万一自己说错话，顾熹年就又不理他，甚至还会赶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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