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寂静。
“顾晨在开紧急会议还没回家呢，您有什么话要转告吗？”一个柔美娇弱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楚伊心里像一下长出了可怕的冒着剧毒的藤蔓把自己缠住。
“……请问您是?”楚伊极力抑制住自己声音的颤抖。
“哦，实在抱歉，我是顾晨的未婚妻。”
楚伊像一下被人当场灌了一桶冷水，整个人从头冰冷到脚，血液都被冰冻。
“没什么，打扰你们了。”
楚伊挂掉电话，他真的不想听电话那头说什么了。每一句都似一把锋利的刀刃一样毫不留情在他心上留下血迹斑斑的痕迹，他从心脏痛到全身。
流泪都把视线挡到模糊不清，楚伊慢慢蹲下来，眼泪一滴滴落在平整的水泥地里。
一年前小区里的路灯之前被居民投诉太暗，开了跟没开似的，于是一次次地整修。楚伊搬回来时，觉得那灯亮到晃眼。
可惜人在真正孤独的时候，再亮的光也照不进心里。
楚伊从来没有感到这样无助，他自诩聪明绝顶，每次推开那些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的幸福时，他总觉得只要一回头，还可以再得到那些无私的爱。
他有什么资格去怪一个被他推开的人现在为什么不要他了?
他明明就还记得母亲生前对他说的一切。
“你那死鬼爸被男人勾走了，真恶心，男的和男的在一起都他妈不膈应。”
“妈的，娘了吧唧的男人脸看着就倒胃口！”
“死小子，你看看你这样子哈哈哈，也长的像个被男人搞的！”
“我看你就是个喜欢男人的**！”
楚伊还清楚地记得那个烟酒味浓到反胃的小屋子，他的母亲在毒瘾发作的时候总是不停地拿头撞灰暗的墙。
然后他畏缩在角落静静地看着面如死色的母亲，他已经习惯了这样闷不做声。
最后那个痛苦不堪的女人还是会忍不住颤抖着捋起袖子，拿起床边上的一个小小的针管从自己满是针孔眼和烟痕的手臂上刺去。
那一瞬间她像是登上了极乐世界，似乎刚才那个痛苦挣扎的可怜虫不是她一样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楚伊直到现在还是很怕回忆往事，他不忍心去看母亲毒瘾发作时狰狞恐怖的面孔，也没有能力去帮那个为沉溺在毒品中痛苦不堪的女人。
他明明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可对他已经逝世的亲生母亲，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恨她。
其实他也有怨过的。
怨她生下了他却不肯给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字。
怨她每次都故意说那些恶毒的话语去中伤年幼无知的他。
怨她明明吸毒吸到像个骷髅一样还要去泡酒吧找各种各样的陌生男人回家。
可楚伊仍然无法像恨琴泽一样，去恨这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
因为楚伊清楚地知道，她仍然有作为一个母亲对他的在乎。
她会在楚伊即将上幼稚园的时候和邻居的大妈打听哪里的幼稚园好。
她会在楚伊不停咳嗽的时候带楚伊去大大小小的医院检查。
她总是冷嘲热讽地说他就是个哑巴，可是当楚伊在无意间的一句“妈妈”，却一下让这个平常总尖酸刻薄的女人红了眼眶。
她在吸毒的时候，旁边所谓的好姐妹怂恿她说给她的儿子试试，她本来还迷离恍惚的眼睛一下狠狠地瞪了那几个姐妹一眼。
楚伊知道，比起后来能好心收养他养父母来说，这个母亲实在不值得再回忆起。
但他仍然不免想起那个女人死去起的样子，那双满是烟痕和针孔眼的手紧紧抱住男人的腿。
还有那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不断盯着他摇头，要他快点离开。
楚伊现在想来实在哭笑不得，他不知道应该感谢琴泽还是怨恨琴泽。如果不是琴泽，他不会一下意识到其实母亲还对自己有爱，不会发现一直以来母亲纵然堕落无能口是心非但仍然对自己亲生骨血有所在乎。
楚伊哭了很久，那个电线杆下的身影看起来又瘦弱又无助。
在黎明破晓之际，楚伊打车去了一个地方。
“那个，请您……”
“怎么了?”
“没，没什么。”
司机本来想安慰两句叫他节哀顺变，可看到他哭到红肿的眼睛，也就硬生生憋住了话。
楚伊进了墓园以后就慢慢走了起来。
这些年，他其实从没来看母亲。
他总想用力地生活，把出生时的那几年的生活的阴霾全部无声抹去。
所以他认真学习，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做了自己喜欢的工作，以为只要自己不断努力去摆脱一切关于有关过去的回忆就可以再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就可以当做，那些过去，都早已不复存在了。
“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第一对不起，这么久了才来看你一眼，你表面上肯定说自己不在乎，可心里在乎的要命。”
“第二对不起，我喜欢的，是个男的。”楚伊哽咽了一下，似乎自嘲一般地笑了一声。“我知道您不喜欢，可是没有办法了，我喜欢不了女的了，您在九泉之下，就算不原谅我也可以。你说的没错，我是个喜欢男人的**。”
“第三对不起，我终于要放下您了。”楚伊慢慢跪了下来，“这些年来，我一直都还是很怕您。”
“您不喜欢孩子在吃完饭以后筷子放在空碗上；不喜欢孩子睡觉时不规矩地踹被子；不喜欢孩子随随便便接受别人的施舍和同情；不喜欢孩子欠别人任何东西。”楚伊顿了顿，眼睛眨也不眨，继续用不疾不徐的语气说道:“最恨，孩子是个无耻的同性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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