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慕起身走过来，俯身将树枝捡起，端详一阵后，抬眼看向姜婴。
倒的确是世间少有的好颜色，粗简布衣竟也穿出了王室的威严感，若当年未被掳了去，如今也许已是位好君王。
将这等的公子玙拿来献祭，倘若妧姬知了去，不知会作何感想？
千慕勾了勾嘴角，正思忖着，那颈间的玄鸟纹形玉蓦地亮了起来。
这玉，倒是护着他，竟连杀意都不可起，当真是吃里扒外。
千慕敛去心绪，见姜婴还站在那里，缓声道：“过来进食罢。”说罢，转身朝几案旁走去。
姜婴坐到几案旁后，看着眼前的吃食，迟迟不去下箸。
千慕抬眼看了他半晌，仍旧不动。
“这些吃食，你不喜欢？”千慕问道。
姜婴闻声，急忙摇头。
“那，姜婴，不会用箸？”千慕想了想，又道。
姜婴定了定，良久，丧气似的微微点了点头。
千慕见状，拿过托盘里的另一副箸，夹起菜放到姜婴面前的的粟粥上:“用手指控制住它，再用它来夹取食物。”演示一遍后，千慕把箸又放回了托盘中，然后看向姜婴，“你且试一下。”
姜婴拿起箸，笨拙地夹起菜，亦放到了自己面前的粟粥里。
“便是这样，你多用几次，熟悉了便好。”
千慕说罢，将自己面前的粟粥推到姜婴面前:“只是还要麻烦你，将这碗粟粥也喝掉。我非肉躯，不能进食，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姜婴猛地抬头看向千慕，非肉躯？
千慕亦看向他，歪着头勾着笑道:“我是只魅，一个死人呢。”
这是迟早会知道的事，千慕并不想隐瞒。只是她突然很想看看，眼前这个人知道自己是个死人时，会是个什么反应。
没有厌恶，也没有恐惧，他就只静静看着她。千慕觉得无趣，敛起笑意，别过脸看向几案上的烛火。
良久，姜婴低下头，将千慕推过来的那碗粟粥拿近，继续吃了起来。
“姜婴，为何跛脚？”待姜婴快要吃完时，千慕突然道。
自那日大漠相见，她便看出他跛脚来。她的记忆虽然模糊，可公子玙腿有疾这件事，她可以确定，母后从未对自己提起过。如果不是生来便有的，那便是后来……
他在大漠，究竟是如何过来的？
姜婴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右腿，他的右腿是瘸的。
六岁时的某日，巫老突然告诉他要教他术法，然后打断了他的腿。
只记得当时很痛，痛得以为自己会死，可是没有，他还是活了下来。然后拖着自己瘸了的腿，多年以来，早已习以为常。
“巫老……教术法……打断。” 姜婴吃力地答道。
以为千慕会听不懂，但她并未再问。只听她道:“如此。”
姜婴看向她，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那烛火上，神色莫辨。
“今日我们会宿在此处，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便前往晔幽林，那里危险，须小心些。”
“好。” 姜婴道。
千慕抬手逗弄着烛火，不再言语。
千慕第二日出了房门见到姜婴的时候，便看到他这副模样:衣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由一条衣带系着；墨色长发被发带勉强束起，歪歪斜斜。此时乖乖站在自己面前，委实像是一只……刚被捡回来的……小狗。
千慕愣是默默将眼前的姜婴看了良久，方把他拉进自己房间，替他整理好衣衫，束好了发。
“这些事情我只做一遍，一遍过了，你便该记住。”千慕为姜婴发髻上的带子系好最后一个结后，抬眼看着镜中人道。
镜中人点头如捣蒜。
“好了，待用过早膳，我们便出城去寻乐杌，然后前往晔幽林。”
留平城此时正处严冬，寸草不生。而留平城外不远处的晔幽林，林外烟瘴弥漫，林里阴暗幽静。葱葱郁郁，全然有着自己的季节。
千慕与姜婴一前一后，朝林子的深处行着。
两相无言，整个林子里，只余不时踩上树枝时发出的咯吱声。
愈行近林子的深处，湿气愈发地重，蛇虫也愈发地多了起来。
姜婴担心蛇虫会伤了千慕，一直默默在后面施着法。巫老教他的术法，以毒物作凭依，蛇虫不会伤他。他先前只是学，并不去用，可他如今隐隐约约感觉，这些术法似乎很厉害。起码，跟在千慕身边的时候，不会成为她的累赘。
而千慕却仿似并未察觉到周围的虫蛇，只自顾走着，偶尔看到状似人形的树枝，便弯腰捡起，揽在自己怀里。
待又行了几段路，林子里因为湿气重，有牛毛似的雨滴落下来，蛇虫却再不见踪影。姜婴警惕地观望着四周，见千慕突然停下，自己亦停了下来。
“不必再往前走了，前面是沼泽。” 千慕道。
只见千慕细细打量完四周，纵身跃起，飞至林子上空观望片刻后，又落了下来。
她的怀里还揽着方才捡到的人形树枝，共有八个。千慕摊开来看了下，转身看向姜婴:“这晔幽林依八卦图布置而来，分有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八个方位。前方的沼泽，设有结界，我须从结界中取到云斐图。过会儿我会施法，你站在此处，莫要进去。”
八个树枝尽数浮起，周身泛着淡红色的光。
千慕突然又道:“若是我未能出来，你便召来乐杌。乐杌认得你，会带你回灵山。那里，可护你一生性命无虞。”语罢，不待姜婴答应，已纵身向林子上空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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