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里原本没有这一幕，裴裳不免愣怔片刻，很快她又及时调整过来，露出些许不宜察觉的柔软神色。
“OK，完美。”监视器后面的田导喊了声过，他调出刚刚那段录像反复细品了几遍，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对自己临时加的这一段戏十分满意。
开拍前他瞅见片场有小孩串山楂果子玩，灵光一闪，在没有告知裴裳的情况下，临时加了这一幕剧情。
沈徽音作为灵秀派的大师姐，又是难得一见的天才，肩负着灵秀派未来的期望，因此她年纪轻轻便喜怒不形于色，即使见了此地民生凋敝，哀鸿遍野，心中凄怆万分，也不过垂眸轻轻叹一口气。
而此时忽然被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拉住衣袖，见人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捧到她面前，小姑娘面色灰黄，手中那串没有冰糖包裹的冰糖葫芦，却像明媚的烈焰，给这片残败的土地上添上一抹亮色
狼狈的少女一双眼睛灿然明亮地望着沈徽音，沈徽音再冷淡如霜，也不由得露出几分动容神色。
废墟里的枯树还未发新芽，寒风如利刃般刮过，枯瘦如柴的少女和广袖飘逸的仙人相对而立，两人之间那道看似不可逾越的鸿沟，被几颗红彤彤的山楂果子短暂地串联起来。
裴裳听见田展元那一声过，伸手去接陶嘉月手里的简陋版冰糖葫芦，她勾起嘴角：“混得不错啊。”
早上才说想当固定群演，这就混上镜头了，还能和她对戏呢。
陶嘉月也是赶鸭子上架，她抓了抓耳边散落下来的发丝，有些不好意思：“原本选来演这个角色的是一个朋友，她跟组很久了，刚刚她突然闹肚子，就让我替她上了。”
她心里估摸着，应当是田导临时加戏，让熟悉他们这些群演的张淞找个合适的人来试试，张淞直接让他面熟的文西上。
文西之前还好好的，听了张淞的话，忽然就捂着肚子说吃坏了东西，眨着眼睛央求陶嘉月替自己演，估计怕被人认出来。
作为裴裳骨灰级粉丝，陶嘉月隐约记得，裴裳在一次采访上提过她和温梦茵私交不错，偶尔一起打牌，温梦茵的女儿她应该是认得的。
怪不得文西当场就慌了。
“演得不错，挺有天分。”
裴裳见陶嘉月发呆，在她眼前晃了晃那串山楂果子，问道：“这个好吃吗？”
她将一颗山楂摘下来，放在手心里，递到陶嘉月面前。
小姑娘脸上灰扑扑的，还穿的破破烂烂，总让她忍不住想去哄一哄。
陶嘉月一怔，伸手拾起裴裳手心里那颗山楂，她的指腹无意间擦过裴裳温热的手心，像一阵电流飞速地从指尖流过，让她收回手时忍不住卷曲起手指。
裴裳眼中有了点笑意，眯起眼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感觉这一幕有点熟悉。”
陶嘉月将那颗山楂攥在手心里，听见她的话，也露出两颗兔牙，笑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只点点头。
裴裳很会和人打交道，而陶嘉月从来不是一个舌灿莲花、伶牙俐齿的人。
她即使长大了，摆脱了从前的一切，去拥抱新的人生之后，年少时期压抑黑暗的生活对她产生的影响，也始终难以磨灭。
前世陶嘉月在娱乐圈打磨下，逐渐学会了对谁都摆一副笑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但其实她还是觉得自己缺乏与人沟通的能力，喜欢安静，习惯沉默，恐惧人群。
她主动迈向裴裳的每一步，看起来还不错，其实每次都在心中演练好无数遍，带着小心和胆怯，给自己打气鼓励，小步走着前行。
而每当面对裴裳的主动，陶嘉月感觉自己就变成了一只呆头鹅，傻傻地点头，傻傻地接东西，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道谢。
前几天裴裳第一次见她，将她错人成别人的时候，也是这么给了她一颗大白兔奶糖。
裴裳便是想起了那次，笑道：“那颗糖甜不甜？”
“甜的。”
陶嘉月眨着眼睛，点头应道。
其实那颗蓝白色糖纸包裹着的甜味软糖，被她小心地藏在书包内的小袋子里，一拉开那个旧旧的书包，就能看见灰色小布袋里糖果的圆形轮廓。
看一看，也觉得很甜很甜。
陶嘉月摸到手心里质地稍硬的山楂，本来也想将这颗山楂偷偷藏起来，让它和那颗糖作伴，抬眸却见裴裳含着笑意看向自己，唇线弯成一扇月牙。
陶嘉月捏着那颗红艳艳的山楂果子，忍不住咬了一口。
山楂入口，带着微涩的山野气息，像是从青苔自墙角蔓延到窗边的地方采摘的果子，幽幽的山林味道盈绕在口齿之间，蓦的又咬出一丝丝甜味。
甜津津的，就像口干舌燥时大口灌下的一杯蜂蜜水。
裴裳饶有兴致地看着陶嘉月跟小仓鼠似的，露出洁白可爱的兔牙，小口小口将那颗山楂全部吃掉。
她近几年都没什么食欲，看见面前这个偶然间认识的小朋友吃东西，也不是什么美味珍馐，只是一颗小小的、甚至有些干瘪的山楂果子，却觉得陶嘉月吃得特别香，看得她自己也有点饿了。
“这么好吃吗？”裴裳小声嘀咕着，又拔了一颗山楂下来，轻轻咬了一口。
她那张俊脸瞬间皱成一团，脸色变得很难看，想要张开嘴吐出那口酸水，皱着鼻子纠结片刻，碍于形象，硬生生把那口酸不溜秋的山楂咽了下去。
她好不容易缓过来，复杂地望了一眼陶嘉月，那眼神里好像包含着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你口味太独特了。
而陶嘉月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裴裳，唇边隐隐有笑意，瞧见裴裳看过来，立刻抿了抿唇，将忍不住上扬的唇角压了下去。
她见过很多面的裴裳，温柔的噙着笑，懒懒的漫不经心，或是在茫茫夜色里，点燃一支烟，眼光斜睨过去，掠过狗仔的镜头。
裴裳之于她，是初冬的月光，又清又冷，照彻她这片暗淡水域，月影浸入水面，像沉入水中的玉璧，那么近，伸手触碰，却只能碰到一团虚影。
而现在，眼前皱着鼻子，为了维护形象硬是咽下酸涩山楂的裴裳，忽然就鲜活生动起来。
好像也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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