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耳尽是羽翼扑击之声，江东勉力抬起头。
日月不显光辉，山川潜于昏暗，遥遥可见一条灰蒙蒙的细线。
江东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那是海天相接之处，不过，海上为何始终无波无浪？
江东目力所及的海水，皆如墨汁一般，并且毫无涟漪，透着一股极其压抑的感觉。
半陵呢？江东收回目光，朝着四周打量。
入目先是自己伸直的手臂，江东不明所以，转头望向另一只手，再垂首去看自己的双腿。如出一辙，江东的四肢末端，尽数隐没。
江东尝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四肢似乎被固定于某物之上，不得动弹。
海天之间固然阴森，江东却并非唯一的活物。似是被江东挣扎时带出的声响惊醒，江东所在的山崖之下，乌云蔓延上来。
乌云到了眼前，江东认出了它的本体，那是数不胜数的黑鸦。黑鸦挤成一团，相互之间毫无空隙，将江东的视野彻底蒙蔽，羽翼扑击声则掩盖了江东的听觉。
数只黑鸦盘旋片刻，落于江东双臂之上。由于没有痛感，江东过了许久，才看出那些黑鸦的动作分明是啄食。
海天相接处，出现了一缕柔和的微光，微光由远及近，到了江东面前。
凤鸟幻化，归于人形，乘微光而来的人有一双蓝眸。
江东本该喜悦，可他现在却只觉得恐慌。
仙师微微仰着头，与钉在架上的江东对视，眼神澄澈平和。
半陵，为什么要用那种陌路人的眼神看着我？
“江东，汝有罪否？”四面羽翼扑击越发嘈杂，似为仙师造势。
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我哪里做的不对吗？我错了，好不好？
此时的身躯，却不再顺从江东的意愿，江东听见自己的声音激荡在海天之间。
“仙师啊，你不是忙着普照世人吗，为何要在我身上费工夫？罪人都能得仙师如此恩泽，仙师怎么不曾分半点辉光，给罪人无辜的妹妹？”
仙师望着江东，终于叹息一声，化入微光之中，“江东者，大枭也。”
微光隐去，黑鸦再度占据江东视野。黑鸦振翅飞舞，居然口作人言，重复起仙师临走的那句断语，“江东者，大枭也。”
鸦影重重，江东怔怔望着海天之际，数次想要开口，只觉咽喉间堵着什么。
“半陵！”
这两字总算冲破阻碍，江东挣起身来，发现自己犹在床榻之上，裹有被褥，身着单衣。
江东抹了一下额上冷汗，明白方才所见鸦影仙师俱是梦境，只不过这梦境，太过真实了。
江东看了看身侧砖墙，砖墙摇动之势其实在江东刚醒就有，此时则已能被轻易察觉。江东刚刚摆脱梦魇，脑子昏沉懵懂，一时居然不知起身，只是下意识手臂交叉护在面前。
房屋已成废墟，江东则在隋半陵的臂弯之间。所幸周围仅有江东隋半陵租住的这一座房屋与江溪李步崖租住的另一座房屋，两者之间也相距较远，未有波及。
那日与言默相见之后，江东与隋半陵在望都内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江溪与李步崖，顺利汇合。江溪说过了李步崖身上所发生的情况，让江东略微放了放心。江东自行对照了一下李步崖所说的重新获得意识的日子与自己感知不到李步崖的日子，两者恰好重合，似乎真能证实所谓的首目信守了诺言，自行消解。
除开这一证据外，江东还依照无端所给的方法，验证过李步崖身上的邪灵，确定再无残余。不过江东当然不可能觉得这一意外之喜的结局与无端搭得上关系，那家伙，最多就是真的没有害人而已。
李步崖的体质问题解决了，四人倒也不急着离开。望都作为大衍王朝的皇城，灵气充沛更胜于寻常仙家妙境，隋半陵索性在望都城郊修行，与江东一同租了那位徐婶的房子。房子开始是与江溪李步崖所在的茅草屋毗邻，不过因为时节入冬，顾及境界还未开光的江东，四人一同换而租住徐婶名下另一处保暖些的砖房。
江东顾不得去管租住的房屋，现在隋半陵才更值得担心。
“气息不由己控。你的金丹又碎了一回？什么时候？”
隋半陵在江东的注视下，实在撒不了谎，只好老实回答道，“三天前就碎了。刚才我餐霞之时，突然听见你呼喊，以为你有什么危险，一时情急，没控制住气息。”
江东眼尖，看见了远处雪地间的一摊红色。隋半陵刚才显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没控制住气息”这么简单，更有可能的是，隋半陵趁着清晨起来吐纳，听见江东的叫声，强行切断了玉壶仙体对灵气的鲸吞。
“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不就金丹吗？对我玉壶仙体来说，不是随便就能再修上去吗？”
江东依旧忧心忡忡。玉壶仙体修行可谓毫无瓶颈，但麻烦的是，半陵现在却已三升境三跌境，金丹三结三碎。寻常修士金丹一碎，修行便不可能再有进展。若非玉壶仙体得天独厚，能靠着灵气硬堆，隋半陵连再次结丹都不可能办到。
比起止步不前，江东更担心隋半陵走火入魔。
“半陵！半陵！”远处雪地一团白球生有黑色羽翼，跳着逼近。
江溪跳到两人面前，手里拿着一件黑裘。与隋半陵臂弯间的江东对视许久，江溪才夸张地抬起手遮在眼前，“哇，公主抱，没眼看，没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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