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躲在屋檐上，并无五指的双手环抱着一根与其体形等长的毛笔，使劲下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纸人总算是将这幅画像完成了。
纸人偷偷探出脑袋，瞅一眼坐在院中的隋半陵和江东，再瞅一眼自己的作品。如此多次对照，确定未遗遗漏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后，纸人才爬到画纸附有画轴的一侧，放下毛笔，旋开中空画轴的塞子，再摇摇晃晃地将毛笔举起，推入画轴中。
纸人旋好塞子，推动画轴，卷起整张画纸，然后将画卷平举在身前，从屋檐上跳下，贴着墙根蹦跳而去。
隋半陵未曾发现纸人的窥探与离开，江东也没有，重生毕竟不能让他全知全能。
“租了四个月？”隋半陵看着石桌上的租赁契书，“我们真要在闻城呆这么久？”
“应该是，说不定四个月还不够。”隋半陵坐在石凳上，江东则选择了站着，“这环境怎么样？我还挑了挑。”
“好倒是好，”隋半陵道，“但你这搞得，好像我们真是出来游玩似的。”
“果然，跟我比起来，你还是更在意你的大师兄。”江东转过身去，昂首望天，语气沉痛，“我放手了，去找他吧，祝你们幸福。”
“别闹好吧。”隋半陵无奈地伸手，扯着江东衣服让他转回来，“说真的，我们这段时间就什么都不做？”
“做不了啊。”江东摊手，“总得等到那位秦道长答复，由他引路，才有得药的机会。”
“总可以做些别的准备吧。”隋半陵想了想，“比如，你一直说求药求药，那药到底是什么。又比如，求药是怎么个求法。在渡船上就问过你，你说时间还早，后面再说，现在事到临头，我总该知道了吧。”
“现在还没算事到临头呢。”江东却摇了摇头，“那位秦道长，可未必会答应为我们引路。”
“如果他不答应，要解决李步崖的问题，我们就只能采取别的办法。”江东笑了笑，“如果那样，我要告诉你的就是另一些事情了。所以不急，看秦道长怎么答复吧。”
纸人轻车熟路地跳过窗沿，稳稳落到堆着诸多杂物的槐木书桌上，将手中画卷举过头顶。
一只手取过画卷，将其抖开，而后将画轴卡在从房梁垂下来的支架上。
画卷舒展开来，露出了其中的内容：隋半陵坐于宅院正中的石凳上，背向院门，神情慵懒，江东迈过门槛，神色隐晦。因为视角的缘故，画中两人均为侧身像。
那只手在交错悬挂于房间中的红线间停顿片刻，扯下了某根红线上的一张黄色符篆，将其投入槐木书桌上的盛水瓷盆内。符纸遇水则溶，待盆中水呈现出一片昏黄后，那只手端起瓷盆，将符水朝着画像泼了过去。
符水在画纸上蜿蜒，径直渗入画中隋半陵和江东的人像，使得人像上增添了些许细密的，指示体内筋脉的青线。
手的主人身披纹有金缕的黄色法袍，面容呈现出病态的苍白，仔细端详着面前的画，将画上青线的颜色与自己的记忆进行对照。
黄袍男子正琢磨着画中两人体内气血流转的方式，桌上深感自己被忽视的纸人已经在那堆难辨材质的箔片间奋力跳来跳去，弄得哐哐直响，以吸引自家主人的注意。
黄袍男子只好将手摊开放到桌边，让纸人爬上来，再抬起手掌。
“这颜色，提岳城？搏鳌山？都不对。”黄袍男子将对照范围从一州之内放宽，思索片刻，总算找到了完全契合的门派，“青萍洞天呀。”
黄袍男子接着自言自语，“汉州，陈地，玉壶仙体。”
纸人被黄袍男子托着，却并没怎么看那张画，发了会呆，才猛然想起有件关键的事还未告诉自家主人。
“主人欸，”纸人开始抱着黄袍男子的食指摇晃，“听我说。”
黄袍男子直接将手掌举到自己耳侧，听其悄声言语。纸人与自己交流，大多数时候一声不吭，只用肢体语言，即使必须开口，也只会像现在这样贴在耳边说悄悄话，黄袍男子也不知道，纸人是怎么养成的这种习惯。
黄袍男子的视线从隋半陵身上移开，落到了江东身上，“运笔迟钝？”
黄袍男子皱着眉头，纸人抬起那片扁脑袋望向自家主人。
“筑基境境界低微，神光未开，所以难于检测，应当是这原因吧。”黄袍男子将纸人放回桌上，“要紧的还是这个玉壶仙体。我得将消息禀报给圣人，你看。”
纸人听见圣人这一代称时，身子明显一颤。纸人本想缩进书页之中，却总觉得这样有些不保险，干脆直接从桌上跳到窗台，溜了出去。
黄袍男子不禁失笑，不再管跑掉的纸人，走到房间东南方位，此处供奉有一座极其古怪的神龛。这古怪并非体现于神龛的样式或者材质，而体现于一件更为显著易见的事实上。
神龛之中，并无神像。
神龛前放有供桌，桌上仅有一座小香炉。黄袍男子伸出左手，以拇指食指捏住炉中两柱香的顶端轻轻转动。
黄袍男子将手放开，那香无火自燃，烟气袅袅，漫过了交错悬挂的红线，模糊了黄色符纸上的篆文。
黄袍男子从神龛前退开，拱手深揖，目光向下，注视着眼前的地面。
香火燃烧过半之时，两条由烟气凝成的腿落到了房间的地面上，也进入了黄袍男子的视线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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